第196章 衰朽(第2/3頁)

第一印象是他似乎見過這一張臉,不過卻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以至於連自己究竟見沒見過都開始懷疑了。

總而言之,這個小女孩有點眼熟。

“先生,我叫奈菲絲,是這裏的侍者。”她開口了,語氣中同樣帶著困惑:“冒昧地問一句,我們在什麽地方見過嗎?”

“呃……”潘尼皺起了眉,再次深挖記憶,確認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注意過這樣一個小女孩,搖了搖頭:“唔,應該是沒有吧。”

“哦……”她點了點頭,眉宇間清晰地顯露出了失落的味道,轉身走的時候,又聽到潘尼說:“其實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因為……”她回頭,看到潘尼也在皺眉:“你看起來確實有點眼熟……”

“真的?”潘尼忽然發現這個小女孩的眼睛裏閃爍出更明亮的光輝,就仿佛看到了某種強烈的希望。

潘尼再仔細看了看這個小女孩的臉,覺得確實是十分熟悉,才又點點頭。

只是確實想不起來了。

她仔細看著潘尼的神情變化,忽然臉上露出了笑容,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有需要,請務必要召喚我,在這座塔裏,只要喊我的名字,我就能夠聽到,我……”

她似乎拙於言辭,越說表情越木訥,局促中有些手忙腳亂,潘尼微笑著點頭,看著她在這種慌亂中離開房間,笑容才轉為深思,又漸漸轉變成了死寂。

折騰了一天一夜,他需要休息。

門扉悄悄打開一個縫隙,一只眼睛透過縫隙,一眨一眨地注視了屋中的椅子良久,才悄悄地閉合門縫。

塔外仍是深夜。

薩諾芬也是。

靈巧的武士翻閱圍墻,借著夜幕的掩護悄悄接近了總督府的閣樓,盡管失去了部分神恩,但是多年訓練有素鍛煉出來的身軀仍讓她在高低錯落的建築群間如履平地,她掀開一扇窗子,在走廊守衛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擊將之擊倒,然後悄悄地靠近那間屬於老主人的臥室。

還沒有靠近,她就聽到了蒼老的咳嗽聲,如此衰朽的生命殘音讓她鼻孔酸澀,她伸出一只手,猶疑著是否應該直面將逝者的悲嘆。

她想起進入班恩教會之初於死刑場上服役時的情景——所有專制主君的使徒都要學會對違背主君意志者行使懲罰,比如在那些絕望與祈求的目光中撕裂他們的軀體,或者沐浴著怒火沸騰的目光或末路前的悲號,不斷地丟棄心中的憐憫與溫暖——專制主君需要冷酷無情的執行者。

一顆顆溫熱的心臟在鮮血的浸透下日漸冰涼,然而即使再冰涼的心臟,也不可能無視至親之人死前的痛楚。

她還記得她最親愛之人臨死前的情景,枯槁的包骨肌膚外包裹著柔軟的被褥,然而這也不能讓那被死神選中的身軀感到一絲一毫的溫暖,漸漸衰落的喘息與渙散的目光提醒著所有注目者這是眾生必然的結局,零散的痛苦呼喚更像是亡者之主降臨的預告,這一刻沒有人疑惑為何那麽多人將大好年華拋棄在孤獨的法師塔中,日日不倦地研究著如何把自己變成一具還在活動的骷髏——不需親身經歷,只需要見過一次,想象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栗。

那裏沒有思想,沒有情緒,沒有感覺,沒有一切。

人自生下來一開始,就飛速地沖著這個終點飛馳而去。

那一幕仍然留在蘭妮的心中,讓她深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可怖,也在她的冷漠中潛伏下一絲怖懼與敬畏,盡管可以在戰場上毫無遲滯地取走敵人的頭顱,但是她卻不想再一次看到一個親切的人在自己的眼前不可逆轉地走向死亡。

這是一種無可言喻的痛苦體驗。

然而她最終吸了口氣,勇敢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在侍奉湯藥的侍者驚愕的目光中看到床上咳嗽的老者。

出乎她的意料,那張不再紅光滿面的臉雖然變得枯槁,然而卻並不是想象的那般死氣彌漫,皺起的眉頭,仿佛只是感到某地方有些癢。

她鼻子又一酸,眼眶紅了起來,悲切的聲音從喉間間斷地傳了出來。

“唔……”似乎注意力被吸引了,老者擡了擡濃密的白眉,似乎這個動作就消耗了莫大的力量:“是蘭妮啊……”

她點點頭,走近床頭,握住了那只幹枯的手,郁澀的喉管讓她無語凝噎,只能用這種方式傳遞心中的悲哀。

“唉,說了不要做出這幅樣子。”他嘆了口氣,似乎有點兒不滿:“你讓我感到我的死亡會給你帶來痛苦,唔,這會讓我不安的,你想讓我滿心不安地離開這個世界嗎?哦……我活了這麽多年,還沒有什麽足夠分量帶到泥土裏面的遺憾呢。”

她無法抑制住壓抑住的哭聲,更深的悲傷從中流淌出來。

老者嘆了口氣,後腦勺深深陷入柔軟地靠枕中,另一只手費力地伸了過來,顫抖著放在外孫女的手掌上,直到她稍稍平靜:“想要什麽就去拿吧,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一定要犧牲的,也沒有什麽信念必須去遵守,也沒有什麽利益一定要維護,除了你自己的心之外,唔……咳,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