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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帕瑞諾自人類世界消失的那天午後,從史翠裏漢平原南部到彩虹湖,整個卡拉洪都下起了傾盆大雨。暴風橫掃邊界,吹過森林,刮過草原,越過龍牙山脈和朗恩,直達瑞柏平原。就是在那裏,亞拉儂、布琳和羅恩在前往東邊阿納爾森林的路上遇到了暴風。

他們當晚夜宿在狂風驟雨之中,瑟縮在濕透了的鬥篷裏蜷成一團,躲在不敵歲月摧殘而斷裂的橡樹下。放眼四周,只有一片荒蕪的瑞柏平原和在頭頂隆隆作響的暴風,掣電奔雷讓貧瘠的平原光明乍現。暴露在狂風下的荒地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他們只有彼此。那晚他們本來可以繼續往東走到天亮,直到抵達阿納爾森林再休息,但德魯伊看到高地人和谷地女孩已經累得不成人形,覺得最好不要再強行推進。

因此那晚他們停留在瑞柏過夜,到日出才又上路。當天迎接他們的依舊是一片灰蒙,下著雨的天空被層層烏雲籠罩,太陽隱隱透出一絲亮光。他們往東穿越平原,直到瑞柏河岸,再轉向南行。河的支流從這裏分流往西,他們從靠近森林邊緣處的峽口穿過去後繼續南下,直到日光沒入黃昏的幽暗之中。

他們連續第二晚露宿瑞柏,縮在鬥篷風帽裏,下個不停的毛毛雨讓他們冷到骨子裏,難以入眠,周遭空氣也帶著刺骨的寒意。雖然寒冷和失眠撼動不了德魯伊,但卻逐漸消磨谷地女孩和高地人的精神,特別是對布琳,已經開始產生負面影響。

不過第三天一早,她已經準備好再次啟程。經過前一晚讓自己保持頭腦清醒的內心鬥爭,她的態度相當堅定。從他們離開龍牙山脈後就下個不停的雨也停了,現在化為一片輕柔的薄霧,天空也變得晴朗,點綴著朵朵白雲,還有陽光傾瀉而下。太陽再次露臉,讓她那受到夜晚和雨水侵蝕的身心重新有了活力,勇敢與之對抗,不去理會蠶食她的疲憊。她跨坐上馬,雖然仍帶著薄霧,但還是充滿感激地迎接溫暖的太陽,看著它從東邊慢慢升起。

但她發現,倦意沒有這麽容易消退。雖然他們一邊走著,天空依舊晴朗,但疲勞感還是頑固地長駐在心裏,讓她感到疑惑和恐懼不安。無臉的惡魔如影隨形,從她心裏沖進旁邊的森林裏,嘲笑她,奚落她。她的上面還有眼睛,就像在龍牙山脈時一樣,她一直有種被監視的感覺。有時候她覺得那眼睛遠在天邊,有時候又覺得近在跟前。現在又出現那種預感。最早它是在龍牙山脈時出現的,之後就一直揮之不去,無情地取笑她,警告她他們在跟死神玩著不會贏的遊戲。她以為離開帕瑞諾之後,它就會消失,因為他們已經活著逃出了德魯伊要塞。但現在它又從前兩天的陰郁潮濕中復活了,就算她拼了命想要把它從腦海中抹去,它還是不走。

第三天的上午,時間點滴流逝,布琳·歐姆斯福德的決心也跟著飄蕩。剛開始出現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孤寂感。那預感一直在她心裏縈繞不去,她的同伴卻完全看不出來,谷地女孩開始陷入自己的世界裏。首先,是自我防衛,從企圖用惡毒的警告和陰險的嘲弄毀滅她的事情中抽離出來。她築起高墻,關上門窗,躲進內心世界裏,不讓它進來。

但亞拉儂跟羅恩也被關在外面,她不知道該怎麽讓他們進來。她獨自一人,變成自己的囚徒,被自己打造的鐵鏈拘禁起來。她的內心起了微妙的變化。慢慢地,冷酷地,她開始相信自己是孤獨的。亞拉儂從未和她親近過,就算是在最好的情況下,他也只是一個遙遠的、讓人望而生畏的人物,一個她會覺得可憐、讓她一見如故的陌生人——但那也只是一個陌生人,鐵石心腸,讓人難以靠近。當然,羅恩·利亞就截然不同了,只不過高地人也變了,從她的朋友兼伴侶,變成跟德魯伊一樣令人畏懼、孤高冷漠的保護者。是利亞之劍造成了他的改變,賦予羅恩·利亞的力量,讓他內心變得跟他所要對抗的東西一樣。誕生自黑帝斯角黑暗湖水和亞拉儂黑暗巫術的魔法,已經顛覆了他,讓他們之間緊緊相系的親密感蕩然無存。現在德魯伊才是羅恩意之所向,心之所往。

不過那股孤寂感很快又被取代,她有種悵然若失、不知怎麽地好像失去了目標的感覺。她知道,它沒有消失,只是迷路了而已。只要目標清楚了、確定了,她將前往東境,越過阿納爾和鴉角山脈,到達他們稱之為魅魔林的地方,然後下去那黑暗的深淵,摧毀黑魔法之書——《意達集》。那就是她的目標。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旅途上的黑暗、寒冷和不適,讓這個目標變得不那麽急迫,變得遙遠虛無。亞拉儂和羅恩都很堅強而且肯定,不畏險阻勇往直前,他們要她何用?姑且不論德魯伊說的話,他們就不能發揮跟她一樣的功能嗎?不知為何,她覺得他們可以,她並不是他們之間的重要成員,反而是個累贅,是不需要的東西,她的用處遭到錯判。她試著告訴自己那不是真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它就是。她的存在是一個錯誤。她能夠感覺得到,而那個感覺又讓她感到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