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結局

靈思風醒了,渾身發抖。他覺得自己要被凍僵了。

就是這麽回事兒,他想,人一死,就到了一個寒冷、潮濕、霧氣蒙蒙的地方。這便是冥府,哀怨的亡魂在悲痛沼澤上永久地徘徊著,偶爾有鬼火閃動,繞著……等等……

冥府會這麽不舒服嗎?他這會兒感覺實在很不舒服。他的後背疼痛,好像有根樹枝硌在底下;他的胳膊和腿都被樹杈劃破了,疼得不輕;還有,他根據腦袋上的感覺判斷,一定有什麽東西剛剛砸過他。這裏哪兒是冥府,簡直是地獄嘛……再等等……

樹。這個詞從他的腦子裏浮出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耳朵裏嗡嗡響,眼前金星亂冒,想集中注意力實在很不容易。樹。木頭的東西。就是它。

樹枝、樹杈什麽的。靈思風現在就在一棵樹上躺著呢。樹。濕漉漉的。四周是白雲,腳下也是白雲。

真奇怪。

他還活著,渾身是傷,躺在一棵有刺的小樹上。這棵樹長在巖石的縫隙裏,巖石從一片白墻裏探出來,而這白墻不是別的,正是那白浪滾滾的邊緣瀑流。他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仿佛被一把冰錘砸中腦袋。他哆嗦起來。樹警告般地“嘎吱”響了一聲。

一個模模糊糊的藍色的東西從他面前閃過,稍微沾了一下奔騰的水面,又飛了回來,落在靈思風腦袋旁邊的一根樹枝上。這是一只長著藍色和綠色羽毛的小鳥。它吞下一條從瀑布裏叼來的小銀魚,隨後好奇地看著靈思風。

靈思風發現四周有很多這樣的鳥。

它們盤旋、俯沖、輕松地掠過水面,每從瀑布裏叼出一小口吃食,便在水面上激起一點浪花。有好幾只停在樹上。它們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靈思風看得入了迷。

他也許是第一個看見邊緣魚鶯的人。這些小生靈很早之前就養成了一種獨特的生活習性,即便是在碟形世界也算得上別具一格。早在克魯爾人修建邊緣圍欄之前,邊緣魚鶯就已經設計出一套在世界邊緣生存的有效辦法。

它們看上去並不在乎靈思風的出現。靈思風眼前出現了一幅篇幅不長然而卻令人膽寒的未來生活畫卷——自己要在這棵樹上度過余生,以生鳥和生魚果腹——如果自己能從飛流直下的瀑布裏面把魚抓出來的話。

樹猛地晃動了一下。靈思風覺得自己正向後面滑,他哭出了聲,幸好及時抓住了一根樹枝。要是他什麽時候睡著了……

眼前的景致稍有改變,天空仿佛染上了淡淡的紫色。一個穿黑袍的高個子懸在樹旁,手上拿著一把大鐮刀,臉藏在兜帽底下的暗影裏。

我為你而來。看不見的嘴裏發出聲音,沉重得仿佛鯨魚的心跳。

樹幹又發出抗議般的“嘎吱”聲響。巖石縫裏的一部份樹根已經松脫了,一粒石子砸到靈思風的頭盔上,彈了出去。

死神總是親自來采摘巫師們的靈魂。

“到時候,我怎麽死?”靈思風問。

高個子似乎猶豫不決。

你說什麽?他問。

“你看,我一根骨頭都沒折,也沒淹死,所以我要問問我到底會怎麽死。一個人不可能直接被死神殺掉,總得有個死因。”靈思風說。令他自己都驚奇的是,現在心裏竟然一點兒都不害怕。他活了半輩子,頭一次感覺無所畏懼。可惜的是,好景不長。

死神似乎要做總結發言了。

你是可以被嚇死的。兜帽裏傳出來的聲音仍然帶著墓園的韻味,但是,裏面竟也夾雜著一絲不知所措的慌亂。

“不可能!”靈思風得意地說。

不一定非得有死因,死神說,我能親手殺了你。

“嘿,你不能這麽幹!這是謀殺!”

這個戴兜帽的身影嘆了口氣,拉開兜帽。出乎靈思風的意料,眼前並不是死神那咧著大嘴的臉。靈思風看見的是一張蒼白的、稍微有點透明的妖怪面孔,看上去憂心忡忡。

“我演砸了,是不是?”這妖怪疲憊地說。

“你不是死神!你是誰?”靈思風大叫起來。

“淋巴結核病。”

“淋巴結核病?”

“死神自己來不了,”這個妖怪悲傷地說,“瑟尤多波利發生了一場瘟疫。他得上街巡查,所以派我來了。”

“淋巴結核病死不了人!我有權活著!我是個巫師!”

“好啦,好啦。這本來是我得到晉升的大好機會。”淋巴結核病說,“你換個角度想想:我拿這鐮刀砍你,和死神拿鐮刀砍你,你還不都是個死?有誰會知道呢?”

“我自己知道!”靈思風狠狠地說。

“你不會知道的。你已經死了。”淋巴結核病很有邏輯地推理。

“你給我閉嘴!”靈思風說。

“那好吧。”妖怪說,舉起大鐮刀,“你怎麽就不能從我的角度考慮考慮呢?這個機會對我來說是多麽重要啊。你自己也得承認,你這一輩子活得不那麽好。對於你來說,只要投胎,就能改變現狀……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