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的“傳”說(二)

跟著跑跑停停了幾個小時後,他來到這一片黑乎乎的過道裏,再也找不到箱子了。總的來說,沿路看見的那些讓人不愉快的雕刻和偶爾出現的散了架的骨架沒有讓赫倫害怕,這是因為他並不是特別聰明,而且特別沒有想像力;同時也因為,古怪的雕刻和危險的通道,這些事都屬於赫倫的日常工作範疇。這類情況他見得多了。赫倫尋找金子、妖怪,或是悲傷的少女,讓金子離開它的主人,讓生命離開妖怪,讓少女至少擺脫困擾她的悲傷之一。

看看赫倫吧,他如貓一般跳過一道可疑的通道口。就算在紫光裏,他的皮膚仍然泛著青銅色。他周身也有不少金子——金鐲子、金腳鏈。除了一條豹皮纏腰布,他什麽都沒穿。他在蒸籠一般的荷旺達蘭樹林裏搞到了這條纏腰布,當然是在他用自己的牙齒咬死這塊皮子的前主人之後。

他右手拿著一把黑色的魔法劍。劍名“克靈”,經由雷電鍛造,擁有自己的靈魂,無法忍受任何劍鞘。三天之前,赫倫才從比突尼的阿卡曼德萊固若金湯的宮殿裏把它偷出來,但現在他已經開始後悔了。這把劍惹得他心煩意亂。

“我告訴你,箱子沿著右邊那個過道下去了。”克靈氣咻咻地說,話音像刀刃刮石頭。

“安靜點!”

“我只不過告訴你……”

“閉嘴!”

再看看雙花……

他迷路了,他自己也知道。或者是這屋子比初看時大得多,或者是他進入了地下。可他連一級樓梯都沒往下走啊。再不然就是——他已經開始這樣猜測了——這地方的內部空間違背了建築學的基本常識,內部居然比外圍更大。還有,這些古怪的燈到底是怎麽回事?八邊形的水晶燈,墻壁和天花板上每隔一小段距離便埋著一盞,燈光的顏色令人不快,而且亮度不夠,無法驅走黑暗。

還有,無論是誰在墻上刻的這些東西,雙花憐憫地想,一定是喝多了,而且一醉多年。

然而,這無疑是一座迷人的建築。建築師肯定對“八”這個數字情有獨鐘。地板上的馬賽克瓷磚是八邊形的;過道的墻壁和天花板有一定的角度,算上它們,過道就一共有八個面。雙花還注意到,那些泥瓦剝落的地方,露出來的石頭也都是八棱的。

“我不喜歡這裏。”畫畫兒的小鬼兒從匣子裏面說。

“為什麽不喜歡?”雙花問。

“這裏怪怪的。”

“可你自己本來就是個妖怪。妖怪怎麽還能說別的東西‘怪怪的’?……我是說,妖怪什麽‘怪’沒見過!”

“嘿,你不知道,”小妖怪小心地說,緊張地望著四周,不安地挪動著爪子,“有東西。這裏有什麽東西。”

雙花嚴肅地盯著它,“你說什麽東西?”

小妖怪緊張地咳嗽了一聲(妖怪不會呼吸。然而,每種有智慧的生物,無論會不會呼吸,一生總要緊張地咳嗽幾回。小妖怪知道,現在這個時候該咳嗽了。)“哦,東西。”它悲傷地說,“邪惡的東西。

我繞來繞去,想說的就是:這是一種我們不能說的東西,主人。”

雙花疲憊地搖了搖頭,“要是靈思風在就好了。”他說,“他肯定知道該怎麽辦。”

“他?”小妖怪譏諷地說,“巫師來不了這兒。他們不能碰任何與‘八’有關的東西。”一說完,它便一掌捂住嘴,仿佛犯了大錯。

雙花擡頭看著天花板。

“那是什麽?”他問,“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我?聽見?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小妖怪堅持說什麽都沒聽見,然後一頭沖回自己的匣子,把門撞上了。雙花敲敲門,門開了一個縫。

“像石頭挪動的聲音。”雙花解釋說。門“砰”地一聲又撞上了。他聳了聳肩。

“這地方估計要塌了。”他自言自語,站了起來。

“我說,”他大喊,“有人嗎?”

“嗎,嗎,嗎,嗎……”黑暗的通道回答著。

“噯!”他又喊。

“噯,噯,噯,噯……”

“我知道有人在,我剛聽見你們扔骰子玩兒!”

“兒,兒,兒,兒……”

“我剛剛……”

雙花住嘴了。只見幾尺之外的黑暗裏突然閃出一點亮光。光點越來越大,幾秒鐘之後,成了一個小人形。隨後,這人形發出了聲音。或者應該這麽說,雙花覺得他耳畔一直有這種聲響。仿佛尖叫被撕成窄條,固定在永恒的瞬間裏。

閃光人這時已經變得有娃娃那麽大了,懸在半空,慢動作翻筋鬥,像是在受折磨。雙花心想,剛剛自己不知為什麽會想到“尖叫被撕成窄條”這麽個比喻……他真希望自己沒這麽想過。

這個閃光人越來越像靈思風了。巫師的嘴巴大張著,他的臉明晃晃的,閃著……什麽光呢?奇怪的陽光?雙花想。也許是人們看不到的太陽。他發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