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第4/10頁)

“孩子起床了?”羅索爵士問。

“他們在給他洗澡,一小時後準備就緒。”

“希望如此吧。米亞最多等到正午。”絞盤室內寒意逼人,他的吐詞在空氣中結霜。

“她得等著,”阿蓮道,“她必須等。”

“別那麽肯定,小姐,她啊,自個兒就是個騾脾氣。我想,如果咱們對她的牲口不利,多半會被她活活扔在山上餓死。”他笑著說。談到米亞·石冬他就會微笑。米亞比羅索爵士年輕得多,然而父親玉成科布瑞伯爵和富商之女的婚事時曾告訴她,小女子最好找老男人。“純真與世故搭配,婚姻才會美滿。”父親如是說。

不知米亞對羅索爵士有什麽感覺。布倫長著塌鼻子、方下巴和扁平灰發,談不上英俊,卻也不醜。一個長相平凡的忠實武士。他雖當上騎士,出身卻極寒微,某天夜裏閑聊時他對她說,自己是褐穴山布倫家族的遠親,那是蟹爪半島上古老的騎士家族。“父親死後,我跑去投奔本家,”他吐露,“結果他們拿糞潑我,說我們不是他們的種。”羅索不肯敘述後來的故事,只說自己費盡辛苦,終於學成一身武藝。是啊,他是個冷靜沉默的男子漢,很少說話,但極強壯。培提爾對他的忠誠評價甚高,也盡可能地信任他。對米亞·石東這樣的私生女而言,布倫是個好對象,阿蓮盤算。當然,若她生父承認了她,他就指望不上了,好在勞勃已死,而瑪迪說她也早已不是處女。

莫德提起鞭子,狠狠抽打,第一對公牛轉起圈來,拉動絞盤。鐵鏈逐漸松開,“喀噠”作響地刮過石地板,橡木籃向著長天堡緩緩下降。可憐的牛,阿蓮心想,離開的時候,莫德會割它們的喉嚨,把它們留給獵鷹。獵鷹吃剩的肉若沒變質,開春回城時將被人們燒烤,作為春季慶典的食物。老吉思爾說,豐盛的凍肉預示著夏天的豐收。

“小姐,”羅索爵士提示,“您知道嗎?米亞並非獨自一人,米蘭達小姐也在。”

“噢,”她一路騎上山來幹嘛?為了隔天又騎下去?米蘭達·羅伊斯是奈斯特男爵的女兒,珊莎唯一一次拜訪月門堡,也就是同萊莎姨媽和培提爾公爵一起上山的途中,米蘭達碰巧不在,但後來阿蓮自鷹巢城的守衛和女仆口中聽說了她的許多故事。她母親病逝已久,她父親的城堡長久以來由她當家,據說只要她在,城內便是生機勃勃。“你總有一天會見到米蘭達·羅伊斯,”培提爾曾告誡阿蓮,“到時候,千萬小心。她裝成一副樂呵呵的傻瓜模樣,但內心裏面,卻比她父親更狡猾。有她在場,務必管住舌頭。”

我會的,她默默保證,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勞勃會很開心,”他相當喜歡米蘭達·羅伊斯,“請原諒,爵士,我該去收拾行裝了。”她獨自一人登上階梯,最後一次回到自己的房間。窗戶已統統封閉,家具也都蓋好,一些東西被打包帶走,絕大多數留了下來,包括萊莎夫人所有的絲衣錦繡,最光鮮的亞麻布和最豪華的天鵝絨,精美的刺繡與典雅的密爾蕾絲,她統統不要。下山之後,阿蓮的穿著必須樸素得體,以符合私生女的身份。沒關系,她告訴自己,連在山上我也不敢身著華服。

吉思爾為她整理了床鋪,並將隨身衣物放在上面。阿蓮的裙下已穿了羊毛長襪和兩層內衣,所以她只加了一件羔羊毛上衣和一件兜帽毛皮鬥篷,用培提爾送她的瓷釉仿聲鳥別針系好,然後圍上圍巾,戴上一雙和騎靴搭配的鑲毛皮皮革手套。等著裝完畢,她自覺像只又肥又笨的小熊。走山路這是必需的裝備,她提醒自己。

臨行前,她回頭看了房間最後一眼。在這裏,我很安全,她心想,到了山下……

阿蓮回到絞盤室,發現米亞·石東正不耐煩地跟羅索·布倫及莫德站在一起。她大概等不及了,親自坐籃子上來探個究竟。米亞身材瘦長結實,跟她鍍銀輕環甲下穿的老舊騎馬皮衣一樣強硬。她的頭發如烏鴉的翅膀那麽黑,而且又短又亂,阿蓮懷疑她是用匕首修剪的。她最動人的地方是眼睛,又大又藍的眼睛。若換上女兒家衣裳,米亞確有幾分迷人氣質。阿蓮不知羅索爵士喜歡穿鐵甲皮衣的她,還是夢想她換上蕾絲綢緞。米亞說,她父親準是山羊,母親則是貓頭鷹,實情阿蓮從瑪迪口中了解過了。沒錯,她邊看邊想,那雙眼睛,那窩頭發,跟藍禮一樣漆黑如夜的頭發。

“他在哪兒?”私生女單刀直入地問。

“大人正在沐浴更衣。”

“他得搞快點。越來越冷了,您感覺不到嗎?太陽落坡之前,至少得走到雪山堡。”

“風吹得厲害?”阿蓮問她。

“是的……越來越厲害,入夜後就別提了。”米亞掃開一髻垂下的黑發。“若他繼續拖延,我們都會被困在山上,冬天時只好你吃我我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