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

他夢見自己回到臨冬城的墓窖,在石制國王的寶座之間跛行。國王們用灰色的花崗石眼睛凝望他,灰色的花崗石手指緊握著膝蓋上平躺的生銹長劍的劍柄。你不是史塔克家的人,他聽到國王們透過厚重的花崗巖低吼,這裏沒有你的位置,快快離開。他走進更深沉的黑暗中。“父親?”他喊,“布蘭?瑞肯?”無人回應。一陣冷風從後頸掠過。“叔叔,”他喊,“班揚叔叔?父親?求求你,父親,幫幫我。”墓窖之上傳來鼓聲。人們在大廳裏歡宴,但我不受歡迎。我不是史塔克家的人,這裏沒有我的位置。拐杖滑落,他跪倒在地。墓窖變得更加黑暗。角落裏有光亮浮現。“耶哥蕊特?”他低語,“求求你,原諒我。”不過那只是一只冰原狼,灰蒙以至於白,血跡斑斑,黑暗中閃動的金黃大眼睛裏流露悲傷……

黑暗的房間,身下的硬床。他在自己的床上清醒過來,這是熊老的臥室下方屬於侍從的房間。按理他應該做個好夢,但盡管蓋上層層毛皮,仍然覺得冷。北行途中,白靈睡在身邊,寒夜中散發暖意:在荒野裏,則有耶哥蕊特的陪伴。他們都不在了。他親手火葬了耶哥蕊特,記得那是她的願望,白靈呢……你在哪兒?你也死了嗎,就是那夢中墓窖裏染血的狼?但夢中的狼乃是灰色,並非雪白。灰色,布蘭的狼。瑟恩人在後冠鎮附近獵殺了他?如果真是這樣,布蘭可說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

當號角響起時,瓊恩正努力掙脫紛亂的思緒。

冬之號角,他心想,仍然沉浸在噩夢帶來的混沌中。曼斯沒找到喬曼的號角,所以這絕不可能。第二聲號角接踵而至,跟第一聲一樣綿長高亢。必須立即起床登上長城,他意識到,但做起來好難……

瓊恩推開毛皮坐起來,腿上的疼痛已近麻木,應該可以站立。為抵禦寒冷,他合衣而眠,所以現在只需穿鞋、罩上皮甲和盔甲及鬥篷。號角再次響起,兩聲綿長呼喚,他把長爪掛在背上,拄著拐杖蹣跚地走下樓梯。

外面一團漆黑,陰暗的天幕下充斥刺骨的寒意。黑衣弟兄們正從堡壘和塔樓中蜂擁而出,一邊系劍帶一邊走向長城。瓊恩尋找派普和葛蘭,但徒勞無功。也許正是他們中的一位吹響了號角。曼斯,他認定,曼斯終於來了。很好,我們將與他大戰一場,然後就可以安心休息。不論生死,都可以安心休息了。

原有的樓梯已化為長城下一片焦木碎冰的遼廣瓦礫場,人們只能靠絞盤牽引鐵籠登上長城。不過籠子一次只能裝十人,瓊恩到達時剛好升上去了,必須等它再回來。其他人和他一起等:紗丁、穆利、省靴、木桶,還有長兔牙的金發大個子哈裏士,人稱“馬兒”,因為他曾是鼴鼠鎮的馬倌,他也是鎮上少數幾個留在黑城堡的人之一。余人紛紛逃回田地和小屋,逃回到那些位於地下的妓院聽天由命。只有馬兒夢想穿上黑衣,真是個兔牙大笨蛋。妓女澤也在,上次戰鬥中她的十字弓用得很出色。諾伊還留下三個孤兒,他們的父親為保衛階梯而犧牲。三個都很小——一個九歲,一個八歲,還有一個五歲——沒人願意關照。

等待期間,克萊達斯送來溫酒,三指哈布則分發大塊黑面包。瓊恩拿上一塊啃起來。

“這是曼斯·雷德嗎?”紗丁緊張地問。

“希望如此。”黑暗中有比野人更可怕的存在。瓊恩憶起身處先民拳峰的雪地時野人王所說的話:當死人出沒,環墻、木樁和寶劍都變得毫無意義。人是無法跟死者作戰的,瓊恩·雪諾,沒有誰比我更清楚。光想想,就讓瓊恩感覺寒風都變得更加刺骨。還好籠子就在此刻叮當響著下到地面,於長長的鐵索尾端搖擺,大家靜靜擠進去關上門。

穆利將傳喚鈴的繩索拉了三下。很快鐵籠便開始上升,起初顛簸不已,不久漸趨平穩。無人說話。到得頂上,鐵籠平移,人們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馬兒伸手幫了瓊恩一把。冷風如重拳來襲,令他不由自主地牙齒打顫。

長城之巔,弟兄們用比人還高的杆子撐起一列鋼盆,裏面生起熊熊大火。風似利劍,戳攪焰苗,可怖的橙光不斷搖曳。束束箭支、弩支、長矛及弩炮箭準備就緒。巖石堆了十尺之高,裝瀝青和燈油的大木桶在旁邊排好。除人手之外,波文·馬爾錫每一樣都給黑城堡留下了充足供應。風抽打著城垛上那些手執長矛的稻草哨兵的黑鬥篷。“希望別是他們中的一位吹響了號角。”瓊恩跛行在唐納·諾伊身邊評論。

“你聽到了嗎?”諾伊問。

風聲,馬嘶,還有別的。“一只長毛象,”瓊恩說,“那是一只長毛象。”

武器師傅扁平的大鼻旁呼氣結霜。長城以北為無垠黑暗,勢若汪洋,但瓊恩能辨認出遠方森林裏點點閃爍移動的紅星。這是曼斯,就跟太陽升起一樣明顯。異鬼不會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