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第3/5頁)

如今,他仿徨。如果我上去,還能下來嗎?如果我死了,又該葬於何方?

“等等,”他們抵達通往地表的螺旋樓梯前——它的另一端直向地底,更為古老的君王就坐在那裏的黑暗王座上——歐莎說,並將火把遞給梅拉。“我去探路。”她的腳步漸行逐遠,終至完全消失。“阿多。”阿多緊張地說。

布蘭上百次告訴自己有多討厭藏在這黑暗的地方,有多希望重見陽光,騎乘小舞穿越風雨。但當出墓時刻近在眼前,他卻害怕起來。身處暗處的安全感令他眷戀,倘若伸手不見五指,敵人又如何能找上門來?石頭君主也給他勇氣。雖然看不見,但他們一直都在。

他們等了許久,方有聲響再度傳來。布蘭已開始擔心歐莎遇到不測。弟弟也不安地動來動去。“我要回家家!”他大聲說。阿多把頭晃個不停,說:“阿多。”腳步聲逐漸增大,又過了一會兒,歐莎終於在光圈內出現。她一臉嚴肅,“有東西把門堵住了。我推不開。”

“讓阿多上,他什麽都推得動。”布蘭道。

歐莎審視了魁梧的馬童一番。“或許吧,來。”

樓梯狹窄,只能單列行走。歐莎帶頭,阿多隨後,他背上的布蘭連忙低頭以防腦袋撞上天頂。梅拉執火把緊跟,玖健斷後,牽著瑞肯。他們順應石階,一圈一圈地爬,不斷向上。布蘭似乎聞到煙味,但寬慰自己那只是火把在燃燒。

墓窖出口的大門乃是鐵樹制成,老舊而厚重,朝內傾斜,一次只容一人靠近。歐莎推了好幾次,紋絲不動。“讓阿多試試。”

他們先把布蘭抱出來,以免受到波及。梅拉陪他坐在石階上,一只手保護性地環住他的肩膀。歐莎和阿多換了位。“把門打開,阿多。”布蘭說。

高大的馬童把兩只手掌平放門上,使勁一推,咕噥幾聲。“阿多?”他一拳砸向木門,門只抖了抖。“阿多。”

“用背頂,”布蘭催促,“還有腿。”

於是阿多轉過身來,將背貼上大門,開始頂撞。一次,又一次。“阿多!”他將兩腿在階梯上高低錯開,彎下腰來,順著傾斜的門,竭力上頂。木頭嘎吱呻吟。“阿多!”他將一只腳再下降一階,兩腿分得更開,緊著身子,直往上突。他面紅耳赤,隨著力道加強,脖子青筋暴出。“阿多阿多阿多阿多阿多阿多!”上方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隆,大門突然向外凹去,一束天光照在布蘭臉上,令他無法視物。隨著又一陣推擠,石頭翻滾,通道完全敞開。歐莎二話不說,端起長矛朝外一戳,接著便沖出去,瑞肯鉆過梅拉大腿也跟著跑。阿多用力把門完全拉開,之後才走上地面。黎德姐弟則留下來抱布蘭走完最後幾步階梯。

天空灰白,濃煙滾滾。他們站在首堡——或者說首堡殘骸——的陰影下。這座建築半邊全坍。院子裏隨處可見散落的石像鬼。它們和我從同一個地方摔下來,布蘭觸目驚心地想。雕像們碎得好徹底,他不禁懷疑自己為何能苟活。旁邊,有群烏鴉在啄一具被亂石壓住的屍體,他面目朝下,布蘭認不出是誰。

首堡已有數百年不曾使用,如今成為一具空殼。樓層焚毀,木梁燃盡,墻壁塌陷,可以直接看進房間,甚至看到廁所。在它後面,殘塔依舊聳立,它早被燒過,現下竟成為唯一維持原狀的部分。漫天煙霧嗆得玖健·黎德咳嗽不止。“帶我回家!”瑞肯要求,“我要回家家!”阿多邊跺腳邊轉圈。“阿多。”他低聲嗚咽。他們擠在斷垣殘壁間,周圍是無盡的死亡。

“我們弄出的聲音只怕會吵醒睡龍,”歐莎說,“卻沒有人來。看來城堡真的焚燒毀滅,和布蘭的夢一樣。我們最好——”身後傳來響動,她戛然住嘴,立刻旋身,長矛在手。

兩個消瘦的黑影從殘塔後浮現,緩緩跑過瓦礫堆。瑞肯開心地叫道:“毛毛!”黑冰原狼報之以熱情的沖撞。夏天走得較慢,他用腦袋擠擠布蘭的胳膊,舔舔主人的臉。

“我們得離開這裏,”玖健道,“遍地死屍,很快會引來狼群,以及更危險的東西。”

“沒錯,得趕快上路,”歐莎同意,“但我們需要食物,城裏應該留下不少。大家別分開。梅拉,你端好盾牌斷後。”

早晨剩下的時間裏,他們繞著城堡仔細轉了一圈。雄偉的大理石城墻仍舊健在,雖多處焦黑,但並未垮塌。墻內成了死亡和毀滅的展台。廳門化為焦炭,房椽消失無影,天花板壓墜在地。玻璃花園的綠黃窗格全部粉碎,其中的樹木、瓜果和鮮花要麽斷裂夭折,要麽無遮無蓋。茅草和木料蓋的馬廄蕩然無存,故地只余灰燼、碎屑和馬屍。布蘭想起小舞,忍不住落淚。藏書塔下出現一個蒸氣騰騰的淺池,熱水正從塔中裂口噴湧而出。連接鐘樓和鴉巢的橋梁垮進下方庭院,鐘樓旁魯溫師傅居住的塔樓也不見了。他們看見主堡下方的地窖窄窗內閃爍著陰暗的紅光,某座庫房的火勢也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