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2/4頁)

不久,波德再次出現,跟了一個陌生人,一個戴頸鏈、穿長袍的學士。“大人,您千萬別動,”來人喃喃道,“您傷得很重,貿然行動對身體不利。渴嗎?”

他好容易笨拙地點點頭,學士便將一個彎曲的銅漏鬥通過進食孔插入他口中,緩緩灌入一些液體。提利昂別無選擇,便吞咽下去,當意識到這是罌粟花奶時,已經太遲。學士將漏鬥從嘴邊移開,他回到夢中。

這次他夢見自己參加盛宴,在大廳裏舉行的慶功宴。他坐在高台上,人們舉起酒杯向他歡呼,向英雄致敬。隨他穿越明月山脈的歌手馬瑞裏安彈奏木豎琴,歌頌小惡魔的英勇事跡,連父親也露出嘉許的微笑。歌曲唱完後,詹姆離開座位,令提利昂跪下,然後用金劍在他雙肩各一輕觸,起身時,他成了騎士,雪伊等著擁他入懷。她拉起他的手,笑鬧逗趣,稱他為她的蘭尼斯特巨人……

他又在黑暗中醒來,面對空曠寒冷的房間。床幔再度放下。有些事不大對勁,發生了什麽變化,但他說不出所以然。他孤身一人,推開毯子,想坐起來,但疼痛實在太厲害,很快就得停止行動,一邊急促地喘氣。臉上的疼最輕微,整個右半身則劇痛無比,而每次舉手,胸口便一陣刺痛。我到底怎麽了?他努力去想,戰鬥的場景如夢幻一般。我似乎沒受重傷啊……曼登爵士……

記憶令他驚恐,但提利昂牢牢抓住它,面對它,審視它。他想殺我,不錯,這不是夢。他想把我劈成兩半,若不是波德……波德,波德在哪兒?

他咬牙抓住床幔,使勁一拽。幔帳脫離頂篷,跌落下來,一半壓在身上,一邊落到草席。稍一用力便令他頭暈眼花,房間在周圍旋轉,光禿的墻和黑暗的陰影,一扇窄窗。他還看到屬於自己的一只箱子,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和傷痕累累的鎧甲。這不是我的臥室,他意識到,甚至不在首相塔裏。有人給他換了地方!他憤怒地喊叫,發出的卻是含糊的呻吟。他們把我移到這兒——等死!他一邊想,一邊放棄掙紮,再次合眼。房間潮濕陰冷,他卻渾身發燙。

這次他夢到一個美妙的地方,一個坐落在落日之海濱的舒適小屋。墻壁有些歪斜,布滿裂紋,地板則是壓實的泥土,但他卻很溫暖,哪怕他們總是忘記加柴,總是讓火熄滅。她愛拿這個取笑我,他記得,我想不到添柴,因為那向來是仆人的任務。“我們沒有仆人,”她提醒他,然後我說,“你有我呢,我就是你的仆人,”她接著道,“哼!懶仆人!在凱巖城,你們怎麽處置懶仆人呀,大人?”他告訴她,“誰懶惰就親吻誰。”她咯咯直笑,“才不會呢。他們會挨揍,我敢打賭。”但他堅持,“不,我們親吻他,就像這樣。”他示範給她看。“先吻手指頭,一根根挨著吻,然後吻手腕,對,再到手肘內側,接著吻他們好玩的耳朵,我們的仆人都有好玩的耳朵。別笑!然後我們吻他們的臉蛋,吻他們的鼻子,上面有個小痣,這兒,嗯,就像這個,然後再吻他們可愛的額頭,頭發,嘴唇,他們的……嗯,嗯……嘴……嗯……”

他們會親吻幾個小時,然後懶洋洋地靠在床上,一整天一整天,什麽也不做,聽大海的波濤,撫摸彼此的身體。她的身體是他的奇跡,而她似乎也從他的身體中找到樂趣。她常為他唱歌。我愛上一位美如夏日的姑娘,陽光照在她的秀發。“我愛你,提利昂,”夜裏入睡前,她在他耳邊低語,“我愛你的嘴唇。我愛你的聲音,我愛你對我說的話,我愛你給我的溫柔。我愛你的臉。”

“我的臉?”

“是的,是的。我還愛你的手,愛它們的撫摸。你的命根子,我愛你的命根子,愛它在我體內的感覺。”

“它也愛你,我的夫人。”

“我愛說你的名字。提利昂·蘭尼斯特。它跟我很配。我指的不是蘭尼斯特,而是另外一半。提利昂和泰莎。泰莎和提利昂。提利昂。我的提利昂大人……”

謊言,他心想,全是假的,全是為了錢,她是個妓女,詹姆找的妓女,詹姆送的禮物,我的謊言夫人。她的面容漸漸隱去,融化在淚水裏,即便如此,他仍能聽見她遙遠微弱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大人,您聽得見嗎?大人?提利昂?大人?大人?”

他掙脫罌粟花奶引起的混沌睡眠,看到頭頂有一張柔軟粉紅的臉。他又回到了那間潮濕陰冷的房間,四周是扯下的床幔,這張臉不是她,太圓,且帶著一縷棕色胡須。“您渴嗎,大人?我給您準備了奶,可口的奶。您別動,不,安靜下來,您需要休息。”他潮濕粉紅的手一邊拿著銅漏鬥,一邊拿著瓶子。

那人俯身時,提利昂乘機抓住他那由許多金屬組成的鏈子,拼命拉扯。學士驚得松手,罌粟花奶全灑在毯子上。提利昂扭轉頸鏈,直到感覺金屬環陷進肥胖的肉脖子。“再也,不要。”他嘶啞地說,嘶啞得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說出了口,但他一定是說了,因為學士哽咽著答道,“放手,求求您,大人……您得喝下去,否則傷口疼痛……頸鏈,別,放手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