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恩(第4/6頁)

如果他錯了,如果老頭子不顧一切地發動進攻,臨冬城將立刻陷落——席恩對此不抱幻想。他的十七個部下或能幹掉三倍、四倍,乃至五倍於己的敵人,但終究寡不敵眾。

席恩凝視著映在酒杯邊緣的火光,冥想一切的不公。“我和羅柏·史塔克在囈語森林並肩奮戰呢。”他低語道。那個晚上,他其實很害怕,卻遠不如今天這麽強烈。和朋友共赴沙場是一回事,在眾人的鄙夷中孤獨地毀滅是另一回事。發發慈悲吧,他淒涼地想。

空洞的美酒帶不來慰藉,於是席恩叫威克斯取出弓箭,陪他去老內院——那是臨冬城擴建前的中庭。他站在那裏,瞄準靶子一箭又一箭地射,直到肩膀酸痛,手指滴血。他停了一會兒,把箭從靶標上拔出,又開始新一輪射擊。我靠這張弓救過布蘭的命,他提醒自己,也一定能拯救自己。間或有婦女來井邊打水,卻無人停留——看見席恩的表情,人人掉頭走避。

在他身後,殘塔矗立,很久以前,烈火焚盡了它的上層,留下鋸齒狀的尖端,猶如一頂王冠。太陽移動,高塔的陰影亦步亦趨,逐漸拉長,如一只黑手伸向席恩。日頭還沒落到墻後,他已完全落入黑手掌握。假如我吊死女孩,北方人會立刻攻城,他邊射邊想,假如我就此罷休,他們便會把我的威脅當耳邊風。他又搭上一支箭。進退兩難,無路可走。

“假如您麾下有一百位和您一樣出色的弓箭手,或能守住城堡。”一個聲音輕輕地說。

他回頭一看,魯溫師傅正在身後。“走開,”席恩告訴他,“我受夠了你的諫言。”

“您的生命呢?您覺得自己活夠了嗎,親王殿下?”

他擡起弓,“再敢多言,休怪我將你一箭穿心。”

“您不會這麽做。”

席恩拉滿弓弦,灰色的鵝毛羽翎拉到頰邊。“打賭?”

“我是你最後的希望,席恩。”

我沒有希望了,他心想,但還是將弓放低一寸:“我不會逃走。”

“我並非建議你逃走。穿上黑衣吧。”

“當守夜人?”席恩緩緩松開弓弦,箭尖指地。

“羅德利克爵士將畢生奉獻給史塔克家族,而史塔克家族一直是守夜人軍團的盟友,他無法拒絕這個提議。請打開城門,放下武器,公開答應他的條件,您一定能得到穿上黑衣的機會。”

成為守夜人軍團的兄弟。那意味著沒有王冠,沒有兒子,沒有老婆……同時也意味著生命,擁有榮譽的生命。奈德·史塔克的弟弟不就選擇當守夜人麽?瓊恩·雪諾也一樣。

我的黑衣服很多,只要把上面的海怪紋章撕掉就成,連我的馬也是黑的。憑我的能力,足以在守夜人中出人頭地——成為首席遊騎兵,甚至當上總司令。就讓阿莎保有那些鳥不生蛋的島嶼吧,它們跟她一樣乏味。如果我去東海望當差,說不定還能指揮自己的船。在長城之外打獵也一定很棒。至於女人嘛,哪個女野人不幻想跟親王做愛呢?微笑在他臉上緩緩地擴散,穿上黑衣就能洗清“變色龍”的稱號,一切重新開始……

“席恩親王殿下!”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喊粉碎了他的白日夢。科蒙大步奔過院子。“北方人——”

無邊的恐懼讓他動彈不得。“進攻了?”

魯溫學士抓住他的手。“趁現在還有時間,趕緊升起和平的旗幟——”

“他們在自相殘殺,”科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起初有另一支軍隊趕到,約莫數百士兵,加入圍城的隊伍。現在,他們突然打起自己人來!”

“是阿莎?”她最後還是來救他了?

科蒙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我敢肯定不是,他們是北方佬,旗幟上有個血人。”

恐怖堡的剝皮人。席恩想起來,臭佬被俘前效命於波頓的私生子。真難以置信,像他這麽卑劣的怪物不知用什麽辦法,竟讓波頓家族轉變了效忠對象。但與結果相比,這都不重要了,“我要自己看。”席恩說。

魯溫學士緊跟在後。到達城墻時,死人和垂死的馬已塞滿城門外的市集廣場。他看不出戰鬥的陣線,只有一團混亂交織的旗幟和刀劍,呼喊和尖叫縈繞於秋日的冷氣中。羅德利克爵士的部隊人數雖多,但恐怖堡的士兵有更堅強的領導,況且是偷襲不備,因此占了上風。他們沖鋒、廝殺、再沖鋒,調度靈活。在擁擠的房屋間,大隊人馬每次整隊的企圖都是徒勞,龐大的兵力被沖散為可憐的碎片。垂死戰馬發出的可怖嘶叫中,傳來鐵斧敲擊橡木盾的巨響。他發現旅店也在燃燒。

黑羅倫來到身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夕陽西垂,給田野和房屋鍍上一層紅光。一聲細微而顫抖的慘叫回蕩在城墻之上,一陣綿長的號角在燃燒的房屋背後悠悠奏響。席恩望見一個傷兵拖著身子,痛苦萬分地爬過戰場,掙紮著前往市集中心的水井,生命之血在汙泥塵土中留下一條細長的紅線。爬到之前,他便死了。此人穿著皮甲和圓錐形的半盔,但看不到徽章,不知他為誰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