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莎(第2/3頁)

這首正在吟唱的聖歌她是知道的;很久很久之前,在臨冬城,母親曾經教過她。於是她加入合唱:

溫柔的聖母,慈悲的源泉,

保佑您的兒子穿越鏖戰,

止住流矢,抵擋刀劍,

讓他們看見美好的明天。

溫柔的聖母,婦人的希望,

幫助您的女兒不受苦難,

平息怒火,馴服狂亂,

教導我們彼此寬容相待。

城市彼端,成千上萬的人擁入維桑尼亞丘陵上的貝勒大聖堂。他們也在唱歌,聲音溢出城外,越過河流,響徹雲霄。諸神一定會聽到我們的呼聲,她心想。

大部分的聖歌珊莎都知道旋律,就算不會的,也盡量跟著一起唱。她跟頭發斑白的老仆和憂心忡忡的少婦一起唱,跟女傭和士兵一起唱,跟廚師和司鷹一起唱,跟騎士和仆人一起唱、跟侍從、廚房小弟和奶媽們一起唱。她跟城墻之內與之外的人一起唱,跟整個城市一起唱。她為諸神的慈悲而唱,為生者與死人而唱,為布蘭、瑞肯和羅柏而唱,為妹妹艾莉亞和遠在長城的私生子哥哥瓊恩·雪諾而唱。她為父母雙親而唱,為外公霍斯特公爵和舅舅艾德慕·徒利爵士而唱,為她的朋友珍妮·普爾、酒鬼老王勞勃、茉丹修女、唐托斯爵士、喬裏·凱索和魯溫學士而唱。她為今天要戰死的英勇騎士和果敢士兵而唱,為那些將悼念他們的孤兒和遺孀而唱,最後,到了末尾,她甚至為小惡魔提利昂和獵狗而唱。他不是真正的騎士,但他救了我,她告訴聖母。求求您,請您保佑他,並平息他胸中的怒火。

但等修士上台,呼喚諸神保佑他們真正的、高貴的國王時,珊莎站了起來。過道裏全是人,她用盡全力才能擠過去,她一邊用力,一邊聽見修士祈求鐵匠賦予喬佛裏的劍盾以神力,祈求戰士賜他勇氣,祈求天父在危急時刻保護他。願他劍折盾破,珊莎冷冷地想,一邊趕緊出門,願他六神無主,為世人所唾棄。

除了幾個在城門樓邊巡邏的衛兵,整個城堡空寂無人。珊莎駐足聆聽,聽到遠處戰鬥的聲音,歌聲幾乎將它們蓋過,但若仔細傾聽,其實一直都在:戰號的低吟,投石機的甩動和撞擊,水花濺起,木頭碎裂,燃燒的瀝青桶噼啪作響,弩炮射出一碼長的鐵頭箭……這一切之下,是活人瀕死的呼號。

這是另一首歌,一首可怕的歌。珊莎拉起兜帽,掩住雙耳,匆忙往梅葛樓趕去,太後保證大家在這座城中之城中很安全。她在吊橋邊遇到坦妲伯爵夫人和她兩個女兒。法麗絲昨天剛從史鐸克渥斯堡帶著一小隊士兵趕到,此刻正好說歹說哄妹妹上橋,但洛麗絲死命扣住她的女仆,泣道:“不要,不要,不要。”

“戰鬥開始了!”坦妲伯爵夫人顫聲道。

“不要,不要。”

珊莎無法避開,只好禮貌地向她們致意。“我能幫忙嗎?”

坦妲伯爵夫人羞紅了臉。“不用了,小姐,謝謝你的好意。請原諒我女兒,她身體不太舒服。”

“不要。”洛麗絲緊抓著她的女仆。那是個苗條漂亮的女孩,短短的黑發,只是臉上的表情恨不得把女主人推進幹涸的護城河,落到那些鐵刺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珊莎柔聲對她道:“我們在裏面受到重重保護,還有東西吃,有飲料喝,有人彈奏樂曲哦。”

洛麗絲張大嘴巴瞪著她,那雙呆滯的棕眼總濕乎乎含著淚。“不要。”

“你非去不可,”姐姐法麗絲尖刻地說,“好了,到此為止吧,雪伊,幫我一把。”她們一人架一個胳膊,半拖半抱地將洛麗絲帶過吊橋。珊莎和作母親的跟在後面。“她病了,”坦妲伯爵夫人說。懷孩子算生病麽,珊莎心想,城裏眾人皆知,洛麗絲懷了孩子。

守門的兩個衛兵戴著蘭尼斯特的獅盔,身穿深紅披風,但珊莎知道他們只是裝扮起來的傭兵。還有一個坐在樓梯下——真正的衛兵應該挺直站哨,而不是坐在台階,長戟橫放膝頭——好在他看到她們便站起來,開門領她們進去。

太後的舞廳不及城堡大廳的十分之一,也只有首相塔裏小廳的一半大,但坐下一百人沒問題。空間雖不大,布置卻極典雅。每個火炬托架後都有磨平的大銀鏡,因此光亮成了兩倍;墻上鏤著精致的木雕,清香的燈芯草覆蓋地板。樓座上飄來長笛和提琴輕快的旋律。南墻排列著一排拱窗,卻被厚重的天鵝絨幔布遮掩,透不過一絲光線,也隔離了祈禱與戰鬥的聲音。沒有差別,珊莎心想,戰爭已與我們同在。

城裏幾乎所有貴族仕女都坐在長桌邊,還有幾位老先生和小男孩。這些女人是妻子,是女兒,是母親,也是姐妹。她們的男人出發跟史坦尼斯公爵作戰,多半一去不回。氣氛凝重,人人悲哀。身為喬佛裏的未婚妻,珊莎有一個尊貴的座位,就在太後右手。登上高台時,她看到那個站在後墻陰影裏的男人。他身穿一件長長的、剛上油的黑鎖甲,手握巨劍——那是父親的“寒冰”!幾乎跟他人一樣高。劍尖著地,劍柄緊攫在瘦長冷硬的指頭中,雙手交握。珊莎屏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伊林·派恩似乎感覺到她的凝視,瘦長的麻子臉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