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2/4頁)

閉上眼睛,他夢見了冰原狼。

六狼一體,五狼殘存,分割天涯,互不聯絡。他只覺深沉的空虛和撕裂的疼痛。森林遼廣清寒,他們如此渺小,如此失落。他知道兄弟姐妹就在某地,卻嗅不出氣息。於是他蜷身而坐,向著黑暗的天空仰天長嗥,叫聲回蕩在森林,成為悠長孤寂的哀嘆。余音漸衰,他豎起耳朵,等待答復。唯一的回應是吹雪的嘆息。

瓊恩?

身後傳來一聲呼喚,雖微如耳語,卻堅定依然。呼喊也可能靜寂嗎?他忙回頭,尋找他的兄弟,期望瞥見林間消瘦的灰影,但對面什麽也沒有,除了……

一棵魚梁木。

它自堅固的巖石中萌生而出,蒼白的樹根從無數裂溝和細縫間螺旋而上。初時這棵魚梁木比同類來得纖細,幾乎只能算樹苗,但它在眼前陡然生長,枝幹變粗,直向雲霄。他警覺起來,小心翼翼地繞著平滑的粗白樹幹行走,正好撞見樹的臉龐。只見紅色的眼睛盯著他,目光兇猛但愉悅。原來這棵魚梁木的臉生得和弟弟一模一樣。弟弟一直都有三只眼嗎?

不是一直,靜寂的呼喊再度傳來,是烏鴉到來之後。

他嗅嗅樹皮,聞到狼、樹和男孩的氣息,除此之外,蘊涵有更深遠的味道:濃重的棕味是溫暖的大地,堅硬的灰味是冰冷的石頭,還有別的、更可怕的氣味……死亡,他明白過來。他聞到的是死亡的氣息。他猛然縮後,毛發直立,露出利齒。

別害怕,我喜歡身處暗處的感覺。別人看不見你,你看得見別人。但你首先必須睜開眼睛。明白嗎?就像這樣。大樹彎下腰來,觸碰了他。

猛然間,他又回到群山之中,只見自己站在一道巨大的懸崖邊,爪子深深地插進雪堆。前方,風聲峽已到盡頭,展開成為無垠的空曠。一道長長的V字形河谷擺在身下,充盈著秋日午後所有的色彩。

谷地盡頭,有一道碩大無朋的藍白巨墻,緊貼著山,好似要把兩山擠開。一時之間,他以為自己夢回黑城堡,但隨即發現這不過是道數千尺高的冰川。寒光閃爍的冰壁下,有一個雄偉的湖泊,藍鉆般的深水映射著四周雪峰的輝芒。峽谷裏有人,他看清了:有好多人,成千上萬,擁擠不堪。有的在半凍的土地上挖大坑,其他人則操練戰鬥。他看見大群騎兵沖擊一道盾墻,胯下的馬如螻蟻般渺小。演習的聲音好似鐵葉瑟瑟拂動,輕微地懸蕩在風中。他們的營地毫無規劃,雜亂無章:既無溝渠,更無尖樁,連馬匹也未整備成列。隨處可見土制陋屋,獸皮帳篷萌生出來,猶如大地這張臉上長的痘疹。他望著淩亂的幹草堆,聞到山羊、綿羊、馬、豬和狗發出的濃郁氣味,黑煙如卷須般自千堆營火裊裊上升。

這哪是一支軍隊,分明是一座鬧市。四面八方的人都聚集而來。

長湖對面,一座土墩正在移動。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它走近,赫然發現那並非泥土,而是活物,是一只有著蛇樣鼻子、行動遲緩的毛茸怪獸,那對獠牙比他所見過最壯觀的野豬牙都龐大。騎著它的東西也同樣巨大,不過形體有些奇怪,腿臀極粗,不太像人。

突如其來一陣寒風,吹得他毛發直豎,翅翼的尖嘯令天空戰栗。他擡眼望向白雪皚皚的高峰,只見一道陰影自半空垂直而下。恐怖的呐喊撕裂長天,灰藍的巨翅向外伸展,遮天蔽日……

“白靈!”瓊恩大喊一聲,坐起身來。他仍能感覺那利爪,那疼痛。“白靈,回來!”

來的是伊班,他捉住瓊恩,搖晃不休。“安靜!你打算把野人都引下來嗎?你是哪裏不對勁,小子?”

“夢,”瓊恩無力地說,“夢中我成為白靈,站在懸崖邊俯瞰結凍的河流。接著有東西攻擊我。是只鳥……鷹,我想……”

侍從戴裏吉笑了,“咱常夢的都是漂亮妞兒,真該多發發夢的。”

科林走到身旁。“你是說,結凍的河流?”

“乳河發源於冰川底部的深湖。”石蛇插話。

“那裏有棵樹,長著我弟弟的臉龐。有野人……成千上萬的野人,我從來不知他們有那麽多,還有騎長毛象的巨人。”透過天光的變化,瓊恩判斷自己已睡了四五個鐘頭。他頭痛欲裂,後頸處因爪牙的攻擊而灼痛。可那是夢啊。

“把你還記得的東西都告訴我,從頭到尾,巨細無遺。”斷掌科林道。

瓊恩糊塗了。“那不是夢麽?”

“那是狼夢,”斷掌說,“卡斯特告訴總司令,野人們正在乳河源頭集結。或許因為這個,你做這個夢;或許你是真看見了等待著我們的東西,遠遠提前於我們的腳步。不管怎樣,告訴我實情。”把這些事說給科林和其他遊騎兵聽,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蠢蛋,但必須服從命令。奇怪的是,聽完之後,沒一個黑衣兄弟笑話他,連侍從戴裏吉也收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