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琳(第2/4頁)

當晚餐的鐘聲真的敲響時,可謂震耳欲聾。此時凱特琳換了幹衣服,正坐在窗邊,凝視雨滴溜下窗欞。玻璃模糊不清,水珠密布,雨夜正要降臨。凱特琳勉強分辨得出兩條大路交會處的泥濘渡口。

看到岔路,她飄忽的視線不禁停了下來。假如他們由此向西,便可輕松愉快地抵達奔流城。父親總會在她需要的時候給予睿智的建議,她也渴望和他談談,警告他即將來臨的風暴。倘若臨冬城當真不免一戰,奔流城更是首當其沖,因為它既靠近君臨,西面又有如陰影般的凱巖城勢力。若是父親身體健康一點,她或許會考慮這種選擇,然而霍斯特·徒利臥病在床已有兩年之久,凱特琳不願再加重他的負擔。

東邊的路比較崎嶇,也更險惡,攀越巖石山丘和濃密樹林,進入明月山脈,再穿過陡峭隘口和深淵絕壁,則會到達艾林谷,以及更遠處崎嶇多石的五指半島。雄立於艾林谷之巔的鷹巢城固若金湯,高塔直向天際。在那裏她可以找到妹妹萊莎……或許還能找到某些奈德求索的答案。萊莎信裏想必有所保留,不敢多說,說不定她正持有奈德需要的證據,足以導致蘭尼斯特家的毀滅。倘若真的開戰,他們也需要得到艾林家族和其臣屬的東境貴族們的支持。

然而山路崎嶇難行,危機四伏。影子山貓四處出沒不叠,落石是常有的事,山區氏族部落更是目無法紀的盜匪。他們從峰巒間呼嘯而至,殺人越貨後,一見峽谷派出騎士追剿,便如積雪融化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瓊恩·艾林如此少見的英明領主,每次穿越山脈也必定帶上大批人馬。而此刻凱特琳唯一的人馬是個老騎士,唯一的屏障是他的忠誠。

不,她想,奔流城和鷹巢城以後再說,此刻她應該北上直取臨冬城,她的三個兒子和重責大任正對她翹首以盼。只等安然渡過頸澤,她便可對奈德的封臣宣布身份,然後派信使騎馬先行,發布國王大道戒嚴的命令。

雨絲遮蔽了岔路遠方的田野,但凱特琳記憶裏的風景依舊清晰。市集在路的那一頭,再走一裏有個村落,五十來間白色農舍圍繞著一間小小的石砌聖堂。經過漫長而平靜的夏季,如今村裏的房舍想必更多了。由此向北,國王大道與三叉戟河的支流綠叉河平行,穿過肥沃谷地和青蔥林蔭,穿過繁榮市鎮、堅實農莊以及河間貴族的城堡。

凱特琳對每一位河間貴族都了若指掌:積怨已久的布萊伍德和布雷肯家族,每有紛爭她父親就得出面調停;身為家族最後傳人的河安伯爵夫人蟄居於赫倫堡空寂的地窖裏,整日與逝者相伴;暴躁的佛雷侯爵死了七任太太,他巍立大河兩岸的孿河城裏早已四代同堂,內家、外家、私生、百系,難以盡數。他們全都是徒利家的封臣,宣誓效忠於奔流城。但倘若戰爭真的爆發,凱特琳卻不知道這樣的陣容夠不夠堅強。父親是世上最堅定最可靠的人,屆時他一定會召集封臣……然而諸侯們都會來麽?戴瑞家、萊格家和慕頓家雖然也都是奔流城的臣屬,然而在三河之役中,他們卻與雷加·坦格利安並肩作戰。佛雷侯爵則是戰爭結束後方才帶著人馬姍姍來遲,不禁讓人懷疑他原本打算為哪一邊效力(事後,他鄭重其事地向勝利者表示自己一直站在他們這一邊,但從那以後父親便改口叫他“遲到的佛雷侯爵”)。不能開戰,凱特琳焦急地想,絕不能讓戰爭爆發。

鐘聲停止,羅德利克爵士過來敲她房門。“夫人,我們快下去罷,不然恐怕吃不到東西了。”

“過頸澤之前,我們不以爵士、夫人相稱會比較安全,”她告訴他,“扮成尋常旅人不會引人注意。嗯,就說我們是父女出門探親好了。”

“那就這樣辦,夫人。”羅德利克爵士剛表同意,凱特琳便笑了起來,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又說錯了話。“習慣了,一時真改不過來,夫……女兒。”他伸手想撚他早已不見的胡子,不由得困窘地嘆氣。

凱特琳挽起他的手。“來罷,老爹,”她說,“瑪莎·海德燒得一手好菜,我想你會喜歡的。不過千萬別當面誇她,她那張笑臉還是不看為妙。”

大廳很長,通風良好,一邊立著一排大木酒桶,另一邊則是火爐。跑堂小弟拿著烤肉叉子跑來跑去,瑪莎從酒桶裏倒出啤酒,嘴裏嚼煙草卻也沒停。

長椅上座無虛席,村民和農夫與來歷各異的旅客並肩而坐。一手黑一手紫的染坊師傅和滿身魚腥的討河人坐在一起;渾身肌肉的鐵匠縮著身子擠在瘦小的老修士旁邊;一副硬漢模樣的流浪武士和輕聲細語的生意人像老友般交換著路上的消息。

然而用餐的人裏有太多帶著刀劍,看得凱特琳有些擔心。坐在爐邊那三位佩著布雷肯家的紅色駿馬徽章,還有一大群身穿藍鋼環甲、肩披銀灰披風的人,他們肩頭所繡的正是她熟悉的佛雷家雙塔紋章。她一一打量他們的臉,但他們年紀都太小,她認不出來。裏面年紀稍長的,在她嫁到北方時也不過是布蘭現在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