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自身的命運 第八章(第3/11頁)

好。好,你懂,我們不懂。相信和指望吧。如果你認為,“謊言存在於拯救之中”這一概念只適用於傳道,那麽就相信吧。如果你認為,“善良應該與拳頭共存”只會出現在諷刺詩人的老詩裏,那就指望吧。

“你想要什麽?”我問。

她沉默了一會兒,好像以前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活著!”

“這太晚了。你已經死了。”

女吸血鬼又齜著獠牙說:

“真的?那死去的人會揪下別人的腦袋嗎?”

“是的。他們只會做這種事。”

我們互相看了看,這是那麽奇怪,那麽裝腔作勢,那麽傲慢,整個對話都是荒唐的,因為我們彼此從來就不了解。她死了。她的生命是別人的死亡。我活著。但從她的一方來說——一切恰恰相反。

“這不是我的錯。”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溫柔些了。而且放在葉戈爾脖子上的手也有點放松了。“你們,你們自稱為守夜人……是那些夜晚不睡覺的人,那些有權保衛世界不受黑暗力量侵犯的人……當別人喝我血的時候,你們在哪裏呢?”

大熊向前邁了一步。非常小的一步,好像無法跨出巨大的爪子,而只能在風的推力下滑過去。我想到了,當對峙還在持續的時候,他將像滑行了整整一小時那樣又滑行十分鐘,直到他認為機會到了的時候。到那時他就會猛地一跳……若是走運的話,小男孩就會從吸血鬼手中被奪出來,並且只被折斷兩根肋骨。

“我們不可能跟著所有的人,”我說。“完全不可能。”

真可怕……我開始可憐起她了。我可憐的不是那個陷入光明與黑暗遊戲之中的小男孩,不是詛咒臨頭的姑娘斯維特蘭娜,不是將受到這一詛咒打擊的毫無過失的城市……我可憐女吸血鬼。因為是真的——我們在哪裏呢?我們自稱為守夜人……

“在任何時候你都有選擇,”我說,“不要說不是這樣的。變成吸血鬼只有在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才能實現。你可能死了,正大光明地死,像人一樣地死。”

“正大光明地死?”女吸血鬼一邊搖頭。一邊把頭發披在肩上。謝苗到底在哪裏……難道登上二十層樓房的房頂是那麽困難嗎?“我本想……正大光明地。而……是誰在許可證上簽的字……是誰預先注定把我作為食物來享用?他做得正大光明嗎?”

光明和黑暗……

她不僅是發怒的吸血鬼的犧牲者,她被指定為獵物是命中注定的。而且這算得上什麽命運,只是為了延長另一個吸血鬼的存在而獻出自己。瞧,只有那個像一把塵土似的倒在我腳下的、被烙上烙印的小夥子,他愛上了她。實實在在地愛上了……他沒有再去吮吸別人的生命,而是把姑娘變成了與自己一樣的吸血鬼。

死去的不光是會折斷腦袋,還會愛。不幸的是連他們的愛也需要血。

他不得不把她藏起來,要知道他把姑娘變成吸血鬼是不合法的。他應該養她,最合適的只有鮮血,而不是幼稚的供血者交出的瓶子。

於是莫斯科的街上開始出現偷獵,於是我們,光明的守護者、英勇的守夜人,把人們交給黑暗力量作為供物的主謀,聽到這個消息時才陡然心驚。

戰爭中最可怕的事是理解敵人。理解——意味著原諒。而我們沒有這個權利……亙古以來沒有過。

“你畢竟有過選擇,”我說,“有過。別人的背信棄義——不是特別的辯解理由。”

她微微地笑了起來。

“是的,是的……善良的光明奴仆……當然啰,你是對的。而且你可以重復一千次,我死了。我的靈魂焚毀了,在黃昏界中消失了。不過請給我解釋一下,卑鄙和邪惡在我們之間的差別是什麽?你要解釋得……讓我信服。”

女吸血鬼垂下腦袋,看了看葉戈爾的臉。她信任地,幾乎是友好地說:

“就是你……小男孩……你不理解我嗎?回答!坦白地回答,別在意……我的爪子。我不生氣。”

大熊又向前一步。還是一點點。我感覺得到,它繃緊肌肉、準備跳躍。

在女吸血鬼背後悄沒聲兒、從容不迫,同時也是迅速地——他怎麽能設法這麽在人類世界行動?——謝苗出現了。

“小男孩,醒醒吧!”女吸血鬼快樂地說,“回答!不過要坦白!要是你認為他是對的,而我不對……要是你確實相信這點……我就放開你。”

我察覺到了葉戈爾的目光。

我明白他要回答什麽。

“你也……對。”

空蕩蕩。冷颼颼。沒有力氣流露感情。讓它們出來吧,讓它們像人們所看見的篝火似的熊熊燃燒吧。

“你想怎麽樣?”我問,“活著嗎?好……投降吧。會受到審判的,巡查隊的聯合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