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門後

雖然電報局內傳出的聲音沒什麽特異之處,只是稍微有點斷續,缺乏明顯的語氣起伏,正常不會讓人感覺恐怖,但維爾杜心中卻驟然噴薄出了洶湧澎湃的驚懼之情。

這就仿佛一顆帶著焰流的子彈,射入了軍火庫內,準確命中了一桶易被點燃的火藥,將維爾杜之前積攢下來的,強行壓制住的恐懼瞬間引爆。

席卷往身體每個角落的驚恐如同一只手掌,攥住了維爾杜的心臟,抹白了他的大腦,讓他猛地轉身,瘋狂地逃向海盜船所在的殘破碼頭處。

這個過程中,維爾杜完全忘記了思考,不記得自己穿著一件可以“傳送”的古典長袍,只是憑借雙腳,跌跌撞撞地奔跑於廢墟之內,時而絆到雜物,重重跌倒,時而被衣物勒得臉龐發紫,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喘息。

但是,每次稍有緩和,維爾杜就會爬將起來,繼續狂奔,一副失去了理智,僅剩下純粹本能的模樣。

那扇木門沒有了他提供力量,無法保持住平衡,沿坍塌殘破的墻壁滑了一段後,啪地掉落至磚石覆蓋的地面。

灰白的霧氣和霧氣中影影綽綽的房屋隨之消失。

五六分鐘之後,維爾杜跑回了暴雨陰雲下的碼頭。

他雙眼發直,充盈著驚慌與失措,完全沒注意到海盜船的甲板上立著道人影,靜靜地俯視著他。

這是那位戴半高絲綢禮帽,穿黑色長款風衣,面容冷峻的年輕男子。

維爾杜想都沒想,立刻就借助舷梯,回到海盜船上,一路沖進艙房,沖到二層,沖入了自己那個房間。

砰當!

他重重關上了房門,縮到了那張窄小的睡床上,緊緊裹住被子,瑟瑟發抖。

等到肋骨又斷掉一根,劇痛襲擊了他的腦海,維爾杜才初步緩了過來,發現自己手腳酸軟,身體發熱,每一次的呼吸都如同雷鳴。

他掙紮著,努力著,終於脫掉了那件古典長袍,重新倒在了床上,只覺腦袋眩暈,惡心反胃,空氣怎麽都不夠。

艙房之外,那個面容冷峻的男子突然擡手,從空氣裏拿出了一只人皮手套,將它戴到了左掌。

霍然間,這名男子憑空消失,出現在了廢墟一角,出現在了那扇普通木門的旁邊。

他隨即彎下腰背,拉起這扇木門,讓它重新立在了一面破損大半的墻壁前。

緊接著,這穿黑色風衣的男子模擬維爾杜的動作,探掌握住把手,往下擰動。

然後,他向前推了下木門,讓它後展靠到了墻上。

幾乎是同時,他看見了一片灰白的霧氣,看見了淡淡霧氣裏若隱若現的街道和房屋。

房屋之中,最凸出也最清晰的是班西港電報局,其他或多或少都顯得模糊。

這時,電報局內那道平緩的聲音隔著大門開口問道:

“你,是,誰?”

“我是,格爾曼,斯帕羅。”戴半高絲綢禮帽的年輕男子用同樣斷續的聲音回答道。

班西港電報局內部,突然安靜了下來,仿佛有誰正無聲地走向門口。

就在這時,格爾曼·斯帕羅轉頭看向了另外一邊。

那條影影綽綽的長街深處,有道人影走了過來,他戴著草帽,脖子上掛著條毛巾,正彎腰拉動著什麽東西。

隨著這人影的靠近,他背後事物的輪廓逐漸勾勒了出來。

那是一輛兩個輪子的黑色小車,它帶著棚頂,可以遮擋烈陽和雨水。

小車上坐著位拿繪花鳥圓扇,穿收腰長裙的女士。

她和拉車者都被相對更厚的濃霧遮掩,讓人無法看清楚具體的模樣。

等到他們經過格爾曼·斯帕羅眼前時,後者才勉強透過霧氣,看見了少量細節。

那名彎腰拉車的男子臉龐腐爛見骨,流淌著淡黃的膿液;那名女士沒被花鳥團扇和衣物首飾遮掩的地方,皮膚腫脹到發亮,鑲嵌著眾多青黑斑塊。

叮的一聲,有鈴鐺響起,一輛只兩個車廂的藍色列車從格爾曼·斯帕羅的身前奔馳而出。

直到這個時候,格爾曼·斯帕羅才發現街道地面鋪著鐵黑色軌道,上方對應著一根又一根長線。

而列車車頭頂部,伸出了個略顯復雜的金屬支架,滑動於那一根根長線之上。

透過列車的玻璃窗,格爾曼·斯帕羅看見了裏面的乘客。

他們皆面朝街道,卻只剩下了腦袋,每個腦袋都拖著一根沾血的脊椎骨。

格爾曼·斯帕羅的瞳孔略有放大,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許久沒有動作。

近一分鐘過去,他向前邁了一步,試圖進入那灰白霧氣籠罩下的模糊街道。

可是,那霧氣阻擋住了他,無論他采用什麽辦法,都穿行不過去。

一刻鐘後,格爾曼·斯帕羅停止了嘗試,將那扇木門合攏,消除了霧氣,然後,他拖著木門,直接“傳送”到了海盜船上,完全沒擔心會遭遇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