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卷小僧
一
秋蟲在鳴叫。
蟋蟀。
紡織娘。
玲蟲。
這些昆蟲在草叢四處發出鳴聲。
夜晚——
自天而降的月光蒼白地照射著庭院。
種在庭院裏的楓樹,枝頭上的葉子應該已經染紅,在月光中卻看不清楚顏色。
草叢中應該也有桔埂和龍膽,但只憑月光也分辨不出在哪裏。
此處是安倍晴明宅邸——
夜氣冰冷。
晴明坐在窄廊,支器單膝,背倚柱子在喝酒。
他右手握著還剩半杯的酒杯,有意無意停在與胸平高之處,傾耳細聽笛聲。
博雅坐在晴明面前,唇上貼著龍笛正在吹奏。
笛子是妖鬼送給博雅的葉二。
清脆笛聲溶入月光中,在庭院半空發出艷麗光芒。
笛聲本來沒有顏色也不會發光。
然而博雅的笛聲極為出色,才會讓人看到顏色與光。
讓人以為,似乎可以看到原本不可能看得到的顏色以及亮光。
只要認為看得到,顏色和亮光便存在。
而且,博雅的笛聲無論顏色、形狀、動作、亮光都在變化。
甚至連寬松地披在晴明身上的白狩衣,看似也染上笛聲的顏色。
博雅把葉二移離唇邊。
笛聲應該已經停止,但余音似乎仍裊裊停留在大氣中。
“好出色的笛聲……”晴明吐出一口氣說:“我的心好象也染上了笛聲的顏色。不愧是博雅……”
“晴明,你說真的?”博雅情不自禁問晴明。
“當然是真的。”
“晴明,你誇獎我,我很高興,可是,你這樣說,我反倒覺得背上好象會癢起來……”
“你以為我在逗你嗎?”
“想起你平日的言談,也難怪我會這樣想。”
“聽起來好象我平時老是在逗你?”
“難道沒有?”
“我現在沒在逗你。”
“你終於說了。”
“我說什麽了?”
“你說現在沒在豆我,言外之意不就表示你平常都在逗我嗎?”
“沒那回事。”
“真的?”
“博雅,再這樣說下去會沒完沒了……”晴明道。
“那有什麽關系?”
“你打算整夜都繞在這個話題上轉?”
“如果我說正打算如此,你要怎樣?”
“那我就跟你討論有關咒的問題。”
“不行。”
“為什麽?”
“反而會令我越聽越莫名其妙。”博雅邊把笛子收入懷中邊說。
他伸手舉起擱在窄廊的酒杯,一口氣喝光剩下的酒。
把杯子擱回原處,蜜蟲立即往杯內斟酒。
晴明微笑著觀看蜜蟲的舉動。
“任何事都會結束……”晴明低語。
“恩。”博雅點頭。
“花和生命也一樣。”
“是啊。”
“當一件事結束,表示另一件事正開始。”
“即便今年的花謝了,明年不是還會再開嗎?庭院那棵楓樹也一樣。”
“恩。”
“就算現在觀看的紅葉凋謝了,明年也會長出新的嫩芽,再度染上紅色。”
“正是如此,博雅。可是,偶爾也有不知道自己已經該謝了,卻仍繼續綻開的花……”
“晴明,是什麽花?”
“是誦經的花。”
“誦經?”
“恩。”
“什麽意思?”
“中午,雞鳴寺遣人來過一趟。”晴明說出位於西京的某寺院名。
“雞鳴寺?”
“恩。聽說,每夜都會出現。”
“出現什麽?”
“鬼。”
“鬼?”
“博雅,你先聽我說……”
晴明開始講述中午發生的事。
二
當天中午——
前來造訪晴明的人是西京雞鳴寺的安德和尚。
年六十八歲。
安德和尚和晴明相對而坐後,立即說:“出現了。”
“出現?”
“是。”
“出現什麽?”晴明問。
“鬼。”安德以大陸國家用詞回答。
鬼,亦即幽靈。唐朝人稱呼死者幽魂為{鬼}。
“鬼出現在哪裏?”
“觀音堂。”
“觀音堂是前些日子剛竣工的那座……”
“是。”安德點頭。
一個月前,雞鳴寺才在經堂西邊建了一座觀音堂。
是為了安置佛像工匠雕刻的主祀千手觀音像而建立。
晴明也聽說過此風聲。
“是什麽樣的鬼?”
“是個會誦經的鬼。”
“是嗎?”
“我先說明事情。”
安德和尚講述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三
事情是如此。
那天夜晚——
眾人將千手觀音菩薩安置在觀音堂,大致結束了一切法事。
夜晚負責巡邏寺院的和尚名叫明珍。
按雞鳴寺的規矩,在眾人入睡前,必須由一個值勤和尚舉著蠟燭巡視寺內一圈。
那天晚上,輪值者正是明珍。
他巡視了正殿、居室、經閣後,走向剛竣工不久的觀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