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貓屋宇宙問答(第4/6頁)

女人的含意,明顯是在告訴兩人“連你們的名字我都知道”。

“無足掛齒。被貴國的人如此說,只覺得汗顏。”

“您太謙虛了——”女人黑溜溜的眼睛,緊看著空海。

女人頭上的黑貓,依然未發一語。只是一動也不動地臥在那裏。

聽起來像普通對話,其實不普通。宛如進入異樣的世界。

“不知您今日為何來訪?”女人問道。

“沒什麽事。”空海說道。

“沒什麽事?”

“對。只想和您說說話才來的。”

“說些什麽呢?”

“什麽都好。只要能和您說話即可——”

“當真?”女人問道。女人的目光,顯得無神。

“當真。”空海答道。

“談些什麽好呢?”

“談些有關宇宙的事,如何?”

“宇宙——嗎?”

“對。”

空海答畢,女人露出微笑。

“空海先生,真是風趣啊!那麽就來談談宇宙吧!”

空海和被妖怪附身的女人,就此開始一段奇妙的宇宙問答。

那真是一段奇妙的對話。

從東海小島國而來的留學僧沙門,和劉雲樵之妻——附身春琴的妖怪,相互交談出這段有關宇宙種種的對話。

有時談佛法,有時談玄道之理。

有時空海問、妖怪答;有時妖怪問、空海答。

橘逸勢,只是安安靜靜端坐聆聽。

兩人的談話,有時合而為一;有時各說各話,話題千變萬化,不知會停在何處?

譬如當女人問道:

“空海先生,您認為世間最大之物為何呢?”

空海就答道:“言語吧!”

“何故?”

“無論多大的物體,都能以言語為它命名,也就是都能收納在以‘名’為器之內。”

“有無法以言語命名的大物嗎?”

“若是有,到底是何物?您可以說明嗎?”

“無法說明。因為在我為您說明的當下,那物體就變得比言語小了。”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認為世間最大之物當屬言語。”

“那麽,空海先生,您認為世間最小之物為何?”女人問道。

“那也是言語吧!”空海答。

“為何?”

“無論多小的物體,都能以言語為它命名,也能以言語向人示意。”

“即使以言語命名,是否有能從言語這細網溜過之物呢?”

“若是有,到底是何物呢?您可以說明嗎?”

“無法說明。因為在我為您從言語這細網撈起來途中,那物體就變得比言語大了。”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認為世間最小之物為言語。”

又譬如,空海問女人:

“美和醜,是否存在世間呢?”

“不存在。”女人答道。

“何故?”

“因為這不過是人類特屬的言語之一。要非人類特屬的言語,也就是能夠表現天道的言語,才可能存在世間。”

“所謂能夠表現天道的言語,所指為何呢?”

“首先,就是數字。另外,有堅硬、柔軟、冷、熱等,還有用法精準的大或小。”

“能否說明?”

“人類特屬的言語,不具普遍性。諸如美、醜,即是如此。喜愛、厭惡,也是其中之一。”

“能否進一步說明?”

“譬如:兩塊石頭相比較時,哪塊硬?哪塊軟?哪塊大?哪塊小?無論是人類,還是蟲獸,答案必定都相同。總而言之,堅硬、柔軟、大、小等言語,不正是表達天道?”

“請繼續說明。”

“兩朵花比較,有人會說這朵比較美,也有人會說這朵不美,因為美是不具天道的言語。若是具天道的言語,應該是這花有四瓣、那花有五瓣;這花是白色、那花是紅色等這種表現。譬如:兩朵花比美時,有人會說這朵美,有人會說那朵美。答案因人而異。若是蟲獸,也能回答美醜的問題,其答案必定和人類又不相同吧!或者所謂美醜的問答,根本就不存在它們當中。”

“美和醜,當真不存在於宇宙嗎?”

“不存在。宇宙之間,不存在著這種言語。若是有的話,那也不存在於宇宙,而是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裏。”

諸如此類的對話,就這般無窮無盡地持續下去。

如此的對話,持續一陣子之後,呵、呵、呵的低笑聲,在整個房間內響起。原來是女人頭上那只黑貓在笑。

“真是一個風趣的人啊!空海——”

那只貓,張開血盆大口,說著人話。

“許久不曾如此暢談。”

那只貓,露出潔白而光亮的銳牙說道。

“如何呢?”貓——妖怪說道。

“何來如何呢?”

“讓我如此暢快,我想回報一下。”

“回報?”

“讓你抱這女人。”

“妥當嗎?”

“妥當。”

“不過,我想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