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獅鷲群大黑雲

黑茲爾沿著她七十年前走過的相同路線走進了鎮子——那是她生命的最後一晚,當她從山上回到家,發現媽媽已經不見了的時候。

她帶著朋友們沿著第三大道走下去。火車站仍然在那邊。那個巨大的白色兩層樓建築,蘇華德旅店仍然在營業,不過已經在原址基礎上擴建了兩倍。他們想在這裏待一下,但黑茲爾不確定帶著滿身淤泥在大堂亂逛是不是個好主意,她也不確定旅館會不會給三個未成年人開個房間。

所以,他們轉向了海岸線。黑茲爾覺得難以置信,但她家的老房子的確仍然在那裏,傾斜著立在布滿貝殼和藤壺的防洪堤上。房頂已經塌下去了。墻上都是洞,像是被子彈掃過。門被圍了起來,上面用油漆塗著:房間—倉庫—空閑。“過來吧。”她說。

“啊,你確定這裏安全嗎?”弗蘭克問道。

黑茲爾發現有扇窗子開著,便爬了進去。她的朋友們跟在身後。房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在用了。他們的腳下揚起一片塵土,在彈孔間透出的陽光下打著旋兒。崩塌的紙箱子堆在墻邊,上面的標簽已經退色了:賀卡,按季節分類。黑茲爾搞不明白,為什麽幾百箱季節性的祝賀卡片要堆在阿拉斯加的一間倉庫裏慢慢化為塵土,不過這真像是一個殘忍的玩笑:仿佛這些卡片代表了所有她永遠也沒法慶祝的節日——幾十年的聖誕節、復活節、生日,還有情人節。

“至少這裏比外邊暖和。”弗蘭克說,“我猜這兒沒有自來水吧?也許我能去買點東西。我身上的泥不像你倆這麽多。我能給咱們弄來些衣服。”

他的話黑茲爾只聽進去一半。

她爬過一堆放在角落裏的盒子,那裏曾經是她睡覺的地方。一個舊的標志牌抵在墻上:金礦勘探供應。她以為這後面是一片空空的墻壁,但當她移開標志牌之後,她那些照片和畫作,絕大多數仍然還釘在那裏。那個標志牌一定替這些圖畫擋住了日光和天氣的侵蝕。它們看上去就像新的。她在新奧爾良畫的蠟筆畫看上去是那麽幼稚。這些真的是她以前畫的嗎?她的媽媽正從其中一張照片裏凝視著她。她站在她的店招牌之前微笑著,招牌上寫著“瑪麗皇後的護身符——賣符咒,算命運”。

那旁邊是一張山米在嘉年華上的照片。他那瘋狂的笑容,卷卷的黑發,那雙美麗的眼睛,都仿佛凝固在了時光之中。如果蓋婭對她說的是真相的話,山米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經死去了。他真的一直都在記掛黑茲爾嗎?也許他已經忘記了這個曾和他一起策馬飛馳的奇怪女孩——這個在永遠消失之前和他分享過一個生日蛋糕和一個吻的女孩。

弗蘭克的手指在那張照片周圍懸著:“這是誰?”他看到黑茲爾正在流淚,趕緊把問題咽了下去,“對不起,黑茲爾。這一定很難受。你需不需要一些時間來——”

“不。”她啞著嗓子說,“不用,沒關系的。”

“那是你的媽媽?”波西指著瑪麗皇後的照片說,“她看上去和你很像,很漂亮。”

隨後波西端詳著山米的那張照片:“他是誰?”

黑茲爾不明白為什麽他的表情像是見鬼一樣被驚嚇到了。“那是……那是山米。他是我的——呃——新奧爾良的朋友。”她強忍住不去看弗蘭克的表情。

“我以前見過他。”波西說。

“你不可能見過的。”黑茲爾說,“那是一九四一年。他……他現在可能已經去世了。”

波西皺起了眉毛:“我猜,也許……”他搖了搖頭,仿佛剛才的思緒令他很不安。

弗蘭克清了清嗓子:“你們看,我們剛才在最近的那個街區經過時路過了一個商店。咱們還剩下一點錢。也許我能給你們弄來點吃的和衣服,還有——我不知道,要不要弄來一百箱柔濕紙巾或者其他什麽?”

黑茲爾把那個金礦勘探的標志牌放回她那些過去的紀念品的上面。即使是看到山米的老照片,她也有種負罪感,因為弗蘭克一直在努力,對她貼心又關懷。回想起過去的一生對她來說全無好處。

“那樣的話太棒了。”她說,“你最好啦,弗蘭克。”

地板在他腳下嘎吱嘎吱作響。“呃……不管怎麽說,我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淤泥埋住的人嘛。我很快就回來。”

他前腳一離開,波西和黑茲爾就搭好了臨時的營地。他們脫下外套,盡量把淤泥刮掉。他們又在其中一個板條箱裏找到了幾條舊毯子,用它們來擦了擦身上。後來他們發現賀卡箱子真是絕好的休息地點,只要你把它們像床墊一樣擺好放平。

波西把他的劍放在地板上,寶劍閃著青銅色的光暈。隨後他在一九八二聖誕快樂的賀卡床上伸了伸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