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長春花之地

黑茲爾還沒上船呢,就感到一陣反胃。

她一直還在想著菲尼亞斯的眼中冒出水汽,雙手變成塵土的情景。波西向她保證,她才不像菲尼亞斯呢。但她的確是的,她做過的事情比折磨那些鷹身女妖更加惡劣。

是你導致了這一切!菲尼亞斯這樣說過。如果不是因為你,阿爾庫俄紐斯也不會活過來!

當小船緩緩駛入哥倫比亞河時,黑茲爾努力想忘掉這些。她之前幫助艾拉用從圖書館回收站裏解救出來的舊圖書和舊報紙做了一個巢。

他們並沒有打算帶上這只鷹身女妖一起走,但艾拉表現得像是這件事早就決定了一樣。“《老友記》,”她嘟囔著說,“‘一共十季,一九九四年到二○○四年’。朋友們溶化掉了菲尼亞斯,還給艾拉牛肉幹。艾拉要和朋友們一起走。”

現在艾拉正舒適地棲息在船尾,一點點啃著牛肉幹,來回背誦著查爾斯·狄更斯的小說和《50個逗狗狗的小把戲》裏的內容。

波西跪在船頭,用他那奇異的心靈操控水流的能力帶著他們駛向海洋。黑茲爾坐在船中部弗蘭克身邊的長凳上,他們的肩膀挨在一起,這讓她既感覺到一絲緊張不安,又感覺很開心。

她記得弗蘭克在波特蘭時是怎樣擋在她身前大叫著:“她是個好人!”就好像他要把任何想否認這點的人都幹掉一樣。

她也記得他當時在門多西諾的山頭上的樣子:周圍是一圈毒液腐蝕過的枯草,他把長矛握在手中,火焰在他身側燃燒,他腳下是三個蛇怪化成的灰燼。

在一周以前,如果有人說弗蘭克是戰神瑪爾斯的孩子,黑茲爾估計會笑噴。弗蘭克可是相當親切又和藹的人。她總想去關懷保護他,因為他那笨拙的性格和總能惹上麻煩的好本領。

自從他們離開營地,她看待他的感覺就變得不一樣了。他比她之前想象的要有勇氣得多。他才是那個去照顧她的人。她不得不承認,這種變化其實相當美好。

河水變寬,奔騰入海。派克斯號轉向北方。當他們航行的時候,弗蘭克一直給她講各種傻傻的笑話,讓她心情開朗起來——牛頭人為什麽要過馬路?換一個燈泡需要多少個農牧神?他指著海岸線周圍的建築,說那些讓他想起了溫哥華的許多地方。

天色開始逐漸變暗,海水變成了和艾拉的翅膀顏色差不多的鐵銹色。六月二十一日馬上就要結束了。福爾圖娜之宴的開始時間是在晚上,離現在還有正好七十二個小時。

弗蘭克從他的背包裏拿出一些食物——那是他從菲尼亞斯的桌子上掃蕩來的一些汽水和松糕。他把這些分給大家。

“沒關系的,黑茲爾。”他平靜地說,“我的媽媽經常說,一個人不能獨自承擔難題。不過如果你不想提起那些事,也沒關系的。”

黑茲爾顫抖地吸了一口氣。她害怕提到這些——並不只是因為她感到羞愧難當。她也不想又要眼前一黑昏過去,回到過去。

“你那時猜得對,”她說,“我的確是從冥界返回活人世界的。我……我是個逃亡者,我不應該還活著。”

她感覺自己就像開了閘的大壩,之前的往事全都奔湧而出。她解釋了她媽媽是如何召喚普路托,又是如何與冥界之神墜入愛河的。她也解釋了她的媽媽許願想要地下的所有寶藏,而這又如何變成了降在黑茲爾身上的詛咒。她講述了自己在新奧爾良時的生活——除了她之前的男朋友山米那一部分。看著身邊的弗蘭克,她就是沒法讓自己說出那些事情來。

她講述了那個聲音,還有蓋婭是如何慢慢控制她媽媽的心智的。她解釋了她們是怎麽搬去了阿拉斯加,黑茲爾又是怎樣幫助蓋婭讓阿爾庫俄紐斯崛起,還有她是怎麽死的,她讓整個島嶼沉入了復興海灣。

她知道波西和艾拉也在聽著,但這些話她還是主要對著弗蘭克說的。當她結束了講述之後,便不敢再去看他。她等待著他起身離開她身邊,或許他還會告訴她,她就是一個怪物。

然而他卻握住了她的手:“你犧牲了自己去阻止巨人蘇醒。我永遠不可能那樣勇敢。”

她感覺到自己脖子上的脈搏突突跳個不停:“那並不是勇敢,我的媽媽死了。我和蓋婭合作了那麽久,我差一點就讓她贏了。”

“黑茲爾,”波西說,“你獨立對抗了一位女神。你做了正確的……”他的聲音忽然變小了,仿佛他想到了什麽令人不快的內容,“冥界後來發生了什麽……我是說,在你死以後?你本應去到極樂境的。但如果尼克帶你回來了的話——”

“我並沒有去極樂境。”她的嘴唇幹得像沙粒,“請不要往下問了……”

但已經太晚了。她記起了自己沉入黑暗,來到了冥河的岸邊,隨後她的意識開始松動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