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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看看站在身邊的趙子驥。趙子驥一臉嘲諷地回望著他。這次談判一點也不意外。番子們可不想被困在城裏過冬。他們完全沒有料到任待燕會一路直追這麽遠、這麽快。從大江畔的慘敗至今,所有事情都出乎番子意料。他們想回家。他們想重整旗鼓,再度南下。

任待燕可不想放他們安全地回到北方再卷土重來;他想要草原騎兵都死在這裏,屍首一把火燒掉。奇台需要他這樣做。這就需要他在漢金來一場大屠殺。這是在打仗,容不下嬌花似的精致優雅。

趙子驥問:“你們打算要誰當人質?”只要他樂意,趙子驥的語調聽起來會相當駭人。

會說奇台話的番子看看另一個番子——後者地位更高——然後做了翻譯。地位高的番子直直地看著任待燕,開口了。通事又開始將它翻譯過來。

“我軍只要貴軍的都統制。我軍一過金河就放了他。”

“明白了。那你們拿什麽做擔保?”趙子驥問,他的聲音冰冷,不過他有此一問卻並無意外。

“我們留下都元帥,”阿爾泰人說,“事後貴我兩軍再交換人質。合情合理。”

“不合理,”趙子驥說,“不過我們會考慮你的提議。等日落時再來吧,我們會得出一個結論。走吧。”

這語調聽起來像是勝券在握的將軍。

番子轉過身,騎馬穿過西城門返回漢金。這也是任待燕計劃後天晚上打開,好讓大軍進城的城門。

兩人看著番子離去。趙子驥靜靜地說:“我還是覺得,番子會拿他的命換你的命。”

“也許吧。這買賣很劃算。那弟兄倆都死了,我看阿爾泰也——”

“閉嘴!”趙子驥喝道,“別再說了。你錯了。他們有的是將才,能取代他倆的人多的是。奇台可沒有。”

任待燕聳聳肩。他對此不以為然,不過也不太想去金河邊上以身試法驗證一番。不論是為奇台,還是為他自己,他都有理由活下去。

荊仙來的鋪兵送來珊兒的一封信,信裏是寫給他的一闋詞。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傍晚,那兩個騎兵又來了。趙子驥對他們說,這項提議還需要考慮一個晚上。他還問能不能讓其他人來當人質來擔保他們過河。他解釋說,任都統制深得當今聖上的厚愛,讓都統制來承擔這樣的角色,必定會引得龍顏大怒。還說阿爾泰人一定能夠理解。畢竟,今上就曾當過人質,當初來到貴軍營中迎接陛下的正是任都統制。

這麽說時,趙子驥還笑了一笑。

阿爾泰人又回去了。趙子驥的打算是讓這場談話一直進行下去,一直拖延到初一。他提議幹脆明晚發起攻擊。他說,那點月光不會誤事。任待燕卻搖了搖頭。

“番子討厭月黑之夜。你知道的。再過兩個晚上,這邊的仗就打完了。”

“然後呢?”趙子驥問。

任待燕又聳聳肩。兩人正站在任待燕的營帳外面,太陽紅彤彤的,快落山了,此時正值秋季。“這一仗肯定會折損些兵馬。到時候看余下多少,再決定是立刻北上,還是補充兵力等待春天。不過先打這一仗再說。”

趙子驥以後會記起,就在這番談話之後沒多久,他們看見一小隊人騎著馬從南邊向他們走來。落日的余暉灑在他們身上,他們腳下的寬闊大道正是進出第十二王朝都城的通衢。

他記得自己看著他們越走越近,而他對這個世界所抱持的堅定信念就此崩塌了。

任待燕看見,來人是王黻銀,他們的知交,曾經當過提點漢金刑獄公事,如今的荊仙知府。大軍北上時路過荊仙,在那裏停過一夜。正如任待燕所料,荊仙一整個冬季都沒有遭到攻擊。阿爾泰人雖然在鄉村、縣邑、農莊裏橫行肆虐,卻沒有那麽大的胃口再打一場圍城戰。等到了春天,阿爾泰人退回北方,已經告老還鄉的王黻銀奉詔回到荊仙府——多年前他曾在這裏當過提點刑獄公事。君王之命,臣子自然應當遵從。

任待燕招招手,王黻銀也一邊招手一邊微笑。

他們彼此知根知底。看得出,這一笑並不輕松。知府大人一帶韁繩,騎馬來到兩人面前。幾名扈從被任待燕的親兵看緊了。

任待燕說:“大人的馬術可比咱們第一回見面時長進不少啊。”

“人瘦啦,自己也練過。”王黻銀朝著城墻一比畫,說,“這麽快,就打到這麽遠。”

“很快就能攻下來,”任待燕說,“大人來了,正好看看。”

“大人千裏迢迢,獨自來這裏,”趙子驥臉上沒有笑,“所為何事?”

一陣遲疑過後,王黻銀說:“就咱們三個,借一步說話。”

任待燕帶路,眾人朝一片小竹林走去。那片竹林裏藏著從西城門通往城外的地道出口,任待燕不想叫別人注意到那片竹林,所以他沒有走那麽遠,而是在高處的一棵松樹下面停了下來。夕陽西沉,余暉讓地面上的一切都變得生動可感。在眾人東面,漢金的城墻閃著柔光。一陣微風襲來,天快要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