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3/7頁)

“要運來這裏、運來‘艮嶽’的,就是這棵樹?”

那禁軍沒說話,盧馬看見他只是又一低頭,以示肯定。

官家吸了口氣。再不懂察言觀色的人——盧馬知道自己就是這樣——也明白,官家此時已經怒不可遏了。盧馬心想,身為皇帝可用不著掩飾自己的情緒。官家扭過頭,看著太宰——和太宰身邊的人。

“鄔太尉,你來解釋。”

看樣子,鄔童的鎮定和泰然也有其限度。他結結巴巴地回答:“陛下,陛下!奴婢不知呀!奴——”

“你剛才還說所有報告都審閱過。”

又是一陣沉寂。這沉寂中還包含著一種劫數難逃的感覺。

“就算……就算這樣!奴婢也不知道它從哪裏……怎麽會……奴婢一定嚴懲那些瀆職之人。一定嚴懲不貸!陛下和厚!奴婢這就將那古槐運回……”

如果讓盧馬來選,“和厚”可不是個合適的字眼。

與盧馬同樣年輕的任待燕,雖然品級不高,卻轉過身來,看向太監。

“厄裏噶亞戰敗,你也是歸咎於別人。”他說。

見沒人回應,他接著說:“軍中獎罰有度,若是戰鬥失利,辜負陛下,叫百姓受戮,就該問罪主將。”

盧馬和叔叔先是渡海北上,然後深入內陸,與阿爾泰人接洽,又返回奇台,在這漫長的旅途中,盧馬和叔叔有大把的時間一起聊天。盧超十分健談,並且願意和侄兒分享自己畢生的智慧。

他告訴侄兒,入朝做官能讓人有一種不辱使命的感覺:既有對奇台的,也有對後輩子孫的。這是卓門最重要的傳統。

叔叔還說,在漢金,人們圍在官家身邊,汲汲於功名利祿,那場面有時會非常精彩和有趣。也會非常恐怖和慘烈。他又補充道。

盧馬看著官家扭過頭,眼神冰冷地等著太宰,心想這正是一幕恐怖的場景。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寇賑和鄔童是一起飛黃騰達的。

直到這會兒,飛黃騰達的代價實在太重了。

盧馬沒想到,自己居然可憐起寇賑來。可是此刻這人一會兒看看鄔童,一會兒又慢慢轉頭看看殿前侍衛,他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盧馬心想,如果有誰看見眼前這一幕卻無動於衷,那他一定是個鐵石心腸,而且毫無教養——一定是個番子。也許,正是這份惻隱之心,讓他不能見容於這大殿,不能見容與這世上。

“來人,把鄔太尉拿下。”太宰聲音扭曲地叫道,“把他投入大牢,好叫陛下遂意。”

“遂意”也不是個合適的字眼。盧馬一邊想,一邊垂下眼睛,再也沒擡起來。

眾人在城南提刑大人的家裏。任待燕不等主人倒酒,就自己走過屋子,抓起酒壺滿飲三杯。王黻銀喜歡喝熱酒,酒很燙,差點兒燙壞任待燕的舌頭。

“他別無選擇啊,”提刑大人反復念叨,“太宰他別無選擇。”

大殿上發生的事情讓王黻銀一直抖到現在。大家都是這樣。趙子驥早就一屁股跌坐進椅子裏。

“這都不重要了,”任待燕對提刑大人說,“到最後也沒照他說的辦。”

“我猜,他知道會這樣。”

任待燕又倒了兩杯酒,給另外兩位一人端去一杯。他們是可以信賴的夥伴,而且這裏也沒有別人。任待燕仍然心有余悸。趙子驥心不在焉地端著杯子,卻沒有喝酒。任待燕抓著他的手,把酒送到兄弟的嘴邊。“快喝,”他說,“這是命令。”

“掌管五萬兵馬的禁軍都統制的命令?”

任待燕扮了個鬼臉。如今他已經擢升為都統制,這也是讓他害怕的一部分原因——讓他感覺世界變化得太快了。

“對,給麾下兩萬五千禁軍副都統制的命令。”他看著子驥把酒喝了,又轉身對提刑大人說,“你說‘他知道’,什麽意思?他叫人把鄔童投入大牢——”

“官家則下令,事情一旦弄清楚就將他梟首。這鄔童先是兵敗厄裏噶亞,又弄出這麽件事,躲不過啦。誰也救不了他了。除非,你那……”

“除非我那都是胡說八道。那我就該腦袋搬家了,而且,大人替我說話,想來也是在劫難逃。喝酒吧。”

“你沒胡說吧?”

任待燕聳聳肩。“老頭子沒道理想讓我死。今天早上的所有事情都讓我不高興。包括脫掉上衣,眼看著官家下來看我的後背。不過我敢打賭,沈家槐樹的故事是真的。”

“拿命賭?”王黻銀一邊說,一邊擠出一絲笑容。任待燕看見,他實在是笑不出來。

“已經賭上了。”

那一絲笑容也退去了。

“等到明天晚上,要不後天,一切就見分曉。”

任待燕點點頭。“然後鄔童就沒命了。太宰會怎樣?”

提刑大人抿一口酒。“要我說嗎?不會怎樣。官家知道他早就不過問‘花石綱’了。而且官家需要他。他想要跟阿爾泰人結盟。”王黻銀看看任待燕,“你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