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天下有熊 第六章

一團團的白色霧氣在草原上倏忽來去,猶如一支支往來去如飛的白色騎兵。

我二哥瀛台白勒住氣喘籲籲的馬,拍了拍馬脖子。馬倒騰著蹄子,汗出如漿。他指著薄霧籠罩的大望山對身後的武威衛說:“從這兒跑過去還要一個時辰,每個人都要竭盡全力,跑死也要趕到。”

“得令!”那群筋疲力盡但卻腰背挺直的武威衛轟然答道。霧氣已逐漸淡了,雪倒逐漸地大了起來。他們排成兩路縱隊向前疾進,馬蹄聲在雪花寥落的空曠平原上傳了出去,八百騎只是龐大平原上糾鬥的十余萬士兵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棋子啊。

他們在雙魚、青鯽以南那一連串珍珠般的小丘遮蔽下向南疾馳,突然聽到隆隆的馬蹄聲在側方響起,阻隔在他們與大望山麓之間。

瀛台白轉身喝道:“不要戀戰,殺過去就是。”

八百武威衛同聲高喝,縱馬疾馳,飛速變陣成中心外凸的鋒線,就如一道鋒銳的明月刀,直朝霧氣中隱隱現出的人馬撲去。

我二哥瀛台白奔在最前,他剛要舉起大矛,卻突然勒住馬,大聲喝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那柄大矛閃閃的矛尖下瞄著的人一身銀甲亮光閃閃,片片鐵葉甲上都可見白色的雲紋,卻掩不住身形的幼小,那人騎在一匹毛色潔白的幼年巨狼背上,赤蠻、大合薩、長孫齡隨伴左右,他看到的人不是我卻還能是誰?

那會兒我扭頭看著這一支從背後的飛雪裏闖出來的騎兵,也是嚇了一跳。武威衛自瀛台白以下個個滿身是血,猙獰可恐。

瀛台白皺著眉頭看著我身邊的簇擁著的騎兵,那些馬上騎著的都是些沒長開的孩子,刀刀槍槍的,看起來陣勢松散得不成樣子。

“你的白狼營怎麽跑到這裏來啦,大營怎麽啦?”

“大營?”我轉了轉眼珠,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猛見一道火光在遠遠的後面閃亮,隨後濃煙滾滾而上,大煙柱子隔著越來越淡的霧,數十裏外都能看到。

瀛台白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好啊,小六子,你把大營丟啦?我們瀛棘半年的輜重糧草,可都在其中呢。”

“那又有什麽用?一天之內我們就全都要死了。”我火了起來,揮著鞭子指著前面給他看,“瀛台白,這是我的大旗,我一步也沒有後退——我們可沒約定不許往前走。”

我生氣地大叫:“可我的鼓已經敲破了,你又在什麽地方?”

瀛台白擡起臉來哈哈大笑:“算是我的錯。我救援不及,大君,你治我的罪吧。”

“哦,”我斜睨著眼睛看他,這可是他第一次叫我大君呢。我心裏高興,再回頭看看他身後那些甲士,盡是滿身染血,更有些人看上去搖搖晃晃地,就要從馬背上掉下來似的。我露齒一笑:“赦你無罪了。你這是要去哪?”

大望山北麓的血戰已經到了最後時刻。馳狼騎的主力終於被虎豹騎殺垮了,瀛棘人的四衛輕重騎兵也被追趕得漫山遍野到處都是,缺乏防護的玉鈴衛更是被殺得七零八落,只剩下百余騎從虎豹騎的夾縫裏逃了出來。

瀛棘人已經失去了章法,只是簇擁成左一個右一個的圓形小陣,抵擋著青陽虎豹騎潮水般的沖擊。青陽人和瀛棘人的陣地就如犬齒交錯,胡亂地扭結在一起。在那些咬牙廝殺的每一個人心裏,取勝的希望了無蹤跡,他們所要求的,不過是在死之前多揮出一刀,多濺出一點血,多殺上一個人而已。

要不是長孫亦野帶領著自己標下的鷹揚衛和代領的豹韜衛及時趕到,瀛棘人就要徹底一敗塗地了。

這八千長槍騎兵是瀛棘最後的預備隊了。長孫亦野長得十分清秀,和我的書記官長孫齡有一比,可他骨子裏透著股令人膽寒的殺氣,任何和他對上面的敵手都會對這一點刻骨銘心。他手下的鷹揚衛在瀛棘人中也算得上狠辣數一的重騎,又是生力軍,從桑蛇谷中並肩齊沖出來,登時抵擋住了一波又一波洶湧而來的所有攻擊,但他們的人數太少了,在此刻他們所能起的作用也只是支撐戰局,而不是勝利。

督軍做戰的武銳將軍呂德也注意到了揮槍搏殺的長孫亦野,他抖了抖黑色鬥篷,對身邊的幾名護衛道:“跟我來,先殺了這小子。”十來騎黑色的虎豹騎一陣風似的隨著他刮了過去。長孫亦野眼見來者不善,深吸了一口氣,左手為軸,右手一順槍尾,借著快馬前沖之力,一槍就搠了過去。

鐵盔罩面的黑甲將軍不動聲色,直到長孫亦野的長槍閃閃的槍尖探到了胸前才揮劍橫格,他的手腕只動了不到兩寸的距離,長孫亦野卻覺得虎口上一熱,長槍遠遠地飛了出去,那一劍反震之力如此之大,竟然順著指腕臂肩直沖上身來,長孫亦野坐不住馬,從鞍子上翻身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