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瀛台鐵勒 第七章

國無啟面如死灰,國無雙的臉漲得通紅,卻都是說不出話來。

那邊性急的漢子已經找鏟子鏟馬糞去了。我在桌子下面踢了赤蠻一腳。“喂,別急嘛,”赤蠻把手裏的酒搶著一口喝完,這才抹著嘴跳了起來,“我和你們再比一次。”

“喝,又來一個不怕死的。”黃胡須漢子抹了抹胡須,瞪著三角眼喝道,“你想怎麽比?”

“我如果贏了,這兩人的前帳一比勾銷,你還得在屁股上再塗上糞,在營裏轉上三圈。”

黃胡須轉了轉眼珠:“呵,這位爺好大的口氣,你要是輸了呢?”

赤蠻笑嘻嘻地說:“如果輸了,我把這堆糞全吞下去。”

黃胡須聽得他口氣大,也不著急答應,沉吟半晌,眼珠一錯,卻看到我腰帶上露出來的那把“破狼”的刀鞘,破狼的刀鞘雖然黑沉沉的不起眼,但它的形體大小自然帶著難馴的氣質。鐵勒延陀手下這撥狼兵個個都是老江湖,十來年在刀尖浪口上錘煉出來,一雙眼毒得跟老鷹似的,立馬看上了這把刀。只聽得他冷笑道:“赤蠻大人,我識得你,吃馬糞那是笑話,你銜比我高,要真輸了,撒丫子往外一跑,我區區一個百夫長,難不成還能上門逼你吃糞——那不是討打嗎?”

國無雙跳著腳喊:“你莫非是怕了吧?”國無啟又拖了她一把。

赤蠻朝她搖了搖手,笑眯眯地轉過頭朝黃胡須說:“這箭是非比不可——你說怎麽辦吧。”

“這麽著吧,你要輸了,這把刀子可得歸我。”那漢子終於吐露真意。

“呸,”我喝道,“你想得倒挺美。”

赤蠻吃吃地笑了起來,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別擔心:“你還蠻識貨。好,就這麽說定了。三箭太少,我們比五箭吧。”

“好啊,隨便你。”黃胡須懶懶地說,他毫不擔心,居然是一副必勝的模樣,“我先來。”彎腰從箭壺裏抓了五支箭,扯開弓就射,沒想到他太過托大,第一箭壞了尾羽,沒射中靶子,卻斜斜地穿過走道,差點沒射中櫃台後斟酒的一名斡勃勒,然後篤地一聲沒入柱子中。這一次是輪到瀛棘人這邊轟然叫好。

黃胡須喃喃咒罵,打點起精神,連放了四箭。笑聲消散了,瀛棘的少年們紛紛皺起眉頭。黃胡須這一次卻射得比上一次賭賽時還好,除了頭一箭脫靶之外,其他各箭卻都離靶心很近,有三箭落在了紅心裏。

赤蠻瘸著腿走上前去,在豎在墻邊上的一排弓中挑了挑,拿起一張弓來拉了拉,然後搖了搖頭:“都太軟了,不趁手。”

“用我的弓吧。”一個個頭和赤蠻幾乎一般高的少年,不動聲色地在邊上看了許久,突然站起身來,從肩膀上解下一張弓,遞到赤蠻手裏。嘴唇微抿,冷靜異常,我斜眼看了一眼,那少年嘴角如刀,神色如鐵鑄般沉靜,不是長孫亦野卻是誰。

赤蠻接過他的弓,手上不由一沉,那張弓黑黝黝的,在暗影裏發著幽光,兩頭弓梢上纏繞著銀線。“是我爺爺留下的。”長孫亦野說。

赤蠻端起弓來,扯了扯弓弦,所有人都聽到弓弦張開時如同刀鋒拖過清水的聲響。赤蠻滿意地大喊了一聲,甩去外衣,露出一身龍精虎猛的肌肉,他平端起弓,又大喝一聲,將弓扯得滿滿的,唰地放了一箭,那一箭劈開空氣,去勢勁疾,朝靶子飛去,快到靶心的時候卻突然往側裏一偏,在齊齊一聲驚呼裏啪地釘在了靶子邊緣處。

赤蠻皺了皺眉,再拈起一箭,又是張弓一箭,這一箭力道極大,喀地一聲,穿透了箭靶,釘在了後面的木頭柱子上。靶子上啪地響了一聲,一道裂紋順著箭頭穿過的地方,從上到下竄了下來。只是這一箭雖然力大,卻照樣偏了,離紅心有三分之遠,將將落在邊上。

和我坐在一起的長孫齡咦了一聲,說道不對。

“你也看出來了。”我咧開嘴說。

“我沒看出來怎麽回事,不過,”長孫齡又紅了紅臉,“不過我想堂裏又沒有風,這箭怎麽會突然偏開呢。”

“你看那個穿灰衣服的人。”我低聲和他說。黃胡須剛剛站起來的那張桌子離靶子很近,尚且有三五個人坐在那兒,同夥中有一人穿著破爛的灰衣,蓬亂的頭發遮蓋著滿臉苦相,只露出一個彎鉤般的鼻子。他低著頭,似乎對比試毫無興趣,只是用手指無意識地彈著面前那只杯子的邊緣。

“是那人在搗鬼嗎?”

我點了點頭,剛才赤蠻放第二箭的時候我可看得清楚,那人一直低著頭,卻微微屈起食中二指,在箭呼嘯飛近靶子的時候,他就令人難以察覺地輕輕一彈。

“那人是個亙白系的術士,”我低聲在長孫齡耳邊說,“他用氣柱打在箭杆上,就能把箭打偏。剛才國無啟那三箭定然也是他做的手腳,只是赤蠻弓硬勁足,他便不能將它彈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