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亂 第四章(第4/5頁)

為首的那位將軍打馬而出,看著我吐了口唾液,道:“嗯,就是這個小崽子嗎?”

賀拔蔑老在旁邊咳嗽了一聲,說:“國大人,這是瀛棘王的公子,你得對他放尊重點,不然我的刀就要在鞘裏叫了。”

他那兩條青筋嶙嶙,手腕特別粗壯的長胳膊一動不動地搭拉著。那位老將軍愣了一愣,他回過頭來看見是賀拔蔑老,臉上的怒氣一閃間就消失了。

“是蔑老啊,我怎麽敢在你面前放肆。”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立刻就換了副口氣說話,他把馬韁輕輕地松開,我覺得他是為了騰出手來放在刀柄上。我沒想到他會對這麽個幹癟的愛瞌睡的老頭如此尊重,沒準是他欠了賀拔蔑老許多銀子吧。

賀拔蔑老說:“我受了瀛棘王委托,幫他照顧這個幼子,誰要想動他一根寒毛,就只有從我屍體上踏過去才行。”他這話說得大義凜然,毫不含糊。

我很想提醒這個老家夥,他在蠻舞原眼睜睜看著蠻舞雲罄那個小丫頭打我,拿鞭子抽我,卻眼皮都不擡一下,那時候他怎麽就想不起這話來呢。

“蔑老說笑了。”那位國大人說,他的神情卻說明他一點沒把這話當成玩笑。他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老賀拔,然後又轉身打量起我們來。

這時候大合薩也裏牙火者騎著灰馬馳出,他低低地喝一聲:“國剴之,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合薩嗎?”他雖然離開瀛棘日久,但余威猶在,四周那些瀛棘的騎兵都抖了抖,低下頭去。

“長樂侯以身為質,在蠻舞盤桓五年,但也還是瀛棘的王子——我在外五年,難道就不是瀛棘的大合薩了嗎?”

在他面前,國剴之也只得下馬行了禮。“不敢,”他說,“大家都是瀛棘的人,我也不能妄有加害之心。只是此刻瀛棘部內爭鬥不休,外族又虎視眈眈,形勢瞬息萬變,我也是不得不小心行事啊。”

“哦?”大合薩高深莫測地看著國剴之,看得他不得不低下頭去。

大合薩說:“國將軍和長孫那顏近來可曾晤面?”

國剴之冷哼了一聲,也不說話。大合薩卻知道國氏和長孫氏歷來不合,國剴之既然投靠了昆天王一系,也是於此大有幹系。

“一個小毛孩,能做什麽,把他們都帶回去好了。”

他身邊一個年少的將軍卻突然開口說道,他剛才躲藏在國剴之的後影裏,沒人注意到他。這麽一開口,大合薩鷹一樣銳利的眼睛就轉過去盯著他道:“公子青,好久不見了,令尊大人別來無恙?”

昆天王的二兒子瀛台青冷笑一聲,扭過頭去也不作答。他騎在馬上,大聲喝令道:“將那些蠻舞的兵都殺了!”

國剴之愣了一下,想要說什麽,終究忍住。

號令一下,那數百名蠻舞的俘虜登時人頭落地,那些血流成彎曲的黑線,凍在大片潔白的雪地上。五百名剛才還是活生生的生命,頃刻間就躺在雪地裏僵硬發黑了。他們將會在這裏沉睡到明年開春,然後化為泥土。

除了大合薩,我們只剩下四個人,都被帶到昆天王的新營裏。在鐵勒延陀殺了我父親、奪取了大營後,昆天王的東營雖可自守,但畢竟離大營太近,他受不了那股順風而來騷狼味,於是撤到更東邊的草原上建了一個新營,離原先的大營不到一天路程。

新營盤的修建比老營要從容和講究得多了,它以大木為墻,頂端以交錯的尖頭木捆紮結實,頭部更以文火慢慢烤硬,看上去森然可怕。木墻的內圈上都有平台可供站人,每隔百步就有哨塔和藏兵所。墻外更有交錯埋設的尖頭木柵五六行,這樣的圍墻雖然足以對付荒原上縱橫的任何猛獸和軍隊,它比起我記憶中的瀛棘大營要更加穩固和更加安全,卻同時又顯得更加猙獰和更加生硬。對於居住者來說,要不是害怕,又怎麽能修建如此堅固的營寨呢?

“你們很害怕嗎?”

我問身旁的公子青。他翹了翹鼻子,對我愛理不理。我以為會很快看到那位瘦得跟蛇一樣的叔父,但昆天王並不在營地裏,我們行走在空蕩蕩的營地裏,四周的卡宏幾乎都是空的,不知道人都上哪兒去了。

公子青偶爾看向我的目光充滿蔑視的青光和燃燒的紅光。我知道許多人恨別人可以恨成這樣,他的目光並不比我曾經見過的更可怕。只有在大合薩面前他還是保留了一些尊敬,大合薩問他過去發生的事,他不願意多說,只是說:“鐵狼王勾搭上舞裳妃,殺了老家夥。”

“這不可能是真的。”大合薩閉著眼睛說,他一閉上眼睛,就有一種無法述說的莊嚴神氣。

“如果不是,舞裳妃子為什麽現在會和他住在一起呢?”瀛台青惡毒地笑著說。

我算了算時間,他們說的鐵狼王和舞裳妃子好上的日子,正是馳狼群到蠻舞找我的時候。我猜想是我母親求鐵狼王這麽幹的。一千多裏外的人他們都能找到,那麽此刻我就在他們眼前,豈有不被狼群找到的道理。不過公子青既然這麽恨我,這個小小的估計我當然不會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