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上草原(1)

厭火城的長生路是一道滿鋪著青石板的長路,道路兩側有凹陷的雨水溝,還有成排的石燈籠,店鋪和樓閣連綿橫亙,一色的懸山頂,飛子檐椽高高探出檐枋,在街道上交錯投下深深的影子。

這些店鋪以經營字畫和古玩為多,遵循下城的性格,裏頭摻雜著大半的假古董,但這東西畢竟要騙有錢的羽人貴族,所以這條街道也自有著下城難得一見的幹凈和氣派。

長路的端頭上,隔著半環而過的灞柳河,有幾大落連綿的橫跨院落,名曰“不老裏”。一座木制虹橋跨越南北,將不老裏與長生路連接在一起。

不老裏由南到北,排列著天、地、玄、黃四座大宅院,正對著虹橋的天字號,在明間的朱紅色實踏門兩側各矗立著一頭張牙舞爪的石辟邪,那就是鐵爺的府第。

這幾落院子四面房屋垣墻包繞,均有四五進的深度,森嚴大氣,同樣的重檐懸山頂,兩邊垂掛下朱紅色的銅懸魚。跨過影壁轎廳,正對面是兩扇鐵葉包邊的銅釘大門。這道中門自建成日起,只為一個人開過(那人乃是當今青都銀烏鬼王的兄弟翼在天,其人故事可見《厭火》)。

尋常來客都從兩側的邊門進入,入了這道門,才可見到大院,正房為一座二層樓閣,擡梁結構,一層地面以方磚包砌青石鑲邊,兩側用磚石帶望柱。

最令人側目的,卻是房前一座五層八角磚塔。那座塔周身上下黑沉沉的,宛如鐵鑄,立在院子中,上如一棵擎天巨柱頂著天空,下如鐵椎深紮入地下,緊緊抓住不老裏群院。

陽光強烈之時,站在塔下,遙遙可見塔身高處鐫著八個大字:“問你平生所做何事”,另一面則是另八個字:“到我這裏有仇必報”。這幾個字也並沒有特別突顯,只是隱在黑沉沉的磚墻內。

這就是鐵問舟家中的鐵浮圖。

鐵昆奴拉著羽裳,站在長生路另一頭,遠遠望著那尊鐵色高塔。

太陽閃耀,一絲風也沒有。熱氣和塵土散發出刺鼻的氣息。長街上空蕩蕩的,卻突然有一團黑影從街心擦過。

鐵昆奴擡起頭來,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夜梟張開翅膀,悄無聲息地飛過頭頂。這種鳥出現得毫無預兆,在夜裏活動時,人們多半能聽見它們的叫聲,卻看不見它們的身影——正是影者的寫照。

鐵昆奴冷笑了一聲,將羽裳挾到左邊胳膊下。

他跨出的第一步時,街道上還是空的,跨出第二步時,突然之間四面都冒出人影來。屋脊、檐椽、墀頭、匾額、石燈籠後都突然有人影晃動,仿佛是從空氣中現出身來。

“站住。”一條黃衣漢子倏地在路當中冒了出來。

他一手扶在腰間刀柄上,另一手五指伸開擋在面前,做了一個含義鮮明的手勢。

鐵昆奴攬著羽裳的腰,不但沒有減速的意思,反而一低頭,更快地向前沖去。

“我身無……”那條漢子的一句話還沒說完,鐵昆奴的肩膀已經撞在了他的嘴上,那人身子向後飛去,快落地時,才聽到喀嚓一聲響向四周傳出,原來他半邊臉頰都被撞碎了。

那些影子抽出兵刃,從四面八方向街心撲來,

鐵昆奴跑得已經迅疾逾馬了,誰也想不到他的速度還能更快。他垂下肩去,飛身向前,快得如閃電一樣看不清人影。那些朝他當頭跳下的截擊者,全都撲了空,滾落在他身後的塵土裏;擋在前面的人則被他魁梧的身子一撞,則如水花四濺,紛紛向外飛去。

羽裳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吊在他的腋下。鐵昆奴如同一匹沖入淺灘的野馬,揚起沖天的水花,奔上了那座虹橋。過了橋就是天字號的大門了。

一聲梆子響,橋的另一端湧出了二十多人,個個手持兵刃,在橋面上列成一堵厚實的人墻,而更多的影子拼命地自後面追上,將鐵昆奴和羽裳圍裹在重圍中。

跑得快的一條壯漢,手中揮舞雙刀,驀地躍在高處,雙刀自上而下,流水飛瀑一樣撲擊下來。

鐵昆奴急奔之中,突然立腳,撲下來的漢子收勢不及,重重撞入鐵昆奴的懷中。跟著跑上來的人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麽,只有“啵”的一聲響,那漢子連刀帶頭,都成了帶紅的碎片,噗地噴入河中,登時半條河都染成了紅色。

“我要見鐵爺,誰敢阻攔?”鐵昆奴冷冷地說,半邊身子都被噴濺的血給染紅了。他的短鐵棍已經掣在手中。

羽裳縮在他身後,半邊臉上,也是桃紅點點,染上了許多血。羽人眼尖,已經看見河岸後面的橫巷子裏,竟然有青色的盔纓在閃動,隔河傳來得得的馬蹄聲,顯然是有大批正規軍隊調動。

一條又細又黑的鞭子突然從鐵昆奴的鼻子前卷過,細長的鞭梢如蛇牙般撕碎空氣,“啪”的一聲響,將他逼得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