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香(第4/12頁)

在那棟小樓門外的回廊上,擺著三兩張小圍桌,幾個酒客帶著刀子盾牌,正坐在那裏高談闊論,內中一人卻是小四。

只聽得他高聲嚷道:“府裏的大夫總說,這樣下去,我早晚會被酒色掏空而死。”

一個愛幫襯的家夥問道:“那你怎麽說?”

“我回答說,死於酒色,那不就是我這輩子的夢想嗎?”小四努力睜著一雙鼠眼說。

他們哄堂大笑,又一人敬了小四將軍一杯酒。

龍印妄騰騰騰地走了進來,肩膀都被雨水打濕了,他皺著眉四處看了看:“怎麽找了這麽個地方,公子在哪兒呢?”

小四醉眼朦朧地看著他,回答說:“你沒聽到這歌聲嗎?好像青蛙叫啊,除了我們公子,誰還能唱成這樣。公子在裏面和歌女們胡鬧呢,他非要自己頭上綁了帕子跳舞給歌女看——咦,你那個小孩呢,找到了嗎?”

“放心吧,”龍印妄陰沉著臉說,“那小子逃不掉,早晚要被我抓回來。”

“切,”小四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都說我喝醉了,我看你才喝醉了,厭火城這麽大,你去哪兒找一個小孩?”

龍印妄冷笑著說:“我在他胳膊上下了銀蟾蠱,一日一夜就能長成,那時候他還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又問:“為什麽偏偏要到天香閣來,時大珩不是在上城幫你們找好地方了嗎?這裏魚龍混雜,昨天夜裏羽大人就在這裏被刺。有多危險,你們不知道嗎?”

“危險在哪裏?在哪裏?”小四手搭涼棚做尋找狀。他哈哈大笑著向後靠在椅子上,道:“兵法雲,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就是因為這兒剛殺了人,才安全著呢。你看,我們在這鬧騰了多半個晚上了,也沒看到你說的危險呀。我們公子天縱英明,剛毅果敢,這點小算盤還計較不清嗎?再說了,上城那種花樓在寧州到處都有,就是要到這種低俗下流的地方來,偷偷地來,才有樂趣嘛。”

龍印妄冷笑:“有石頭的消息了沒?”

“昨天倒是有一個。那個什麽龍柱尊,他拿了個假貨來交差,被我們家公子好一通罵,剛給轟走。”

“我這表哥辦事總沒個譜,”龍印妄又冷笑了一聲,“算了,我再去找他,催他一催。”

高個子的印池術士剛走,一個茶鑰的家將就匆匆趕了過來,附身在小四耳邊報告道:“有線索了。龍將軍派人來說,本來已經拿到真石頭,但又被一個騎白駱駝的人搶走了。說是那人危險得緊,有萬夫不當之勇,乃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龍將軍正在抓緊追查。”

“好,讓他查。”小四又喝了一盅酒,他睜著朦朧的醉眼,努力地思考(這對他來說可真少見)道:“對了,我還真在哪兒見過一匹白駱駝呢。”

就在這時,一陣古怪的叫聲,在窗戶下應和著茶鑰公子愉快的歌聲響了起來。

小四歪歪斜斜地走到窗口,往下一看,不由得一縮腦袋,閃到了窗後。他看到一匹白駱駝正昂著脖子,站在馬廄裏,興高采烈地和公子一唱一和。

他雖然酒喝多了,手腳麻軟,但畢竟酒桌之上身經百戰,腦袋瓜子尚且好使,當下回到桌前,一把扭住桌邊的幾位伴當,喝道:“危險!還喝什麽喝,都他媽的別出聲,噓——管家管家,十萬火急,快去上城召集人馬,把我們的人全都帶過來!”

六之丙

大雨初停,天色將明,碼頭靠近泊岸的空地裏,十幾個人或坐或站。赤膊的鐵昆奴將粗鐵棒橫在肩上,心不在焉地撫摩他的光頭;他後面站著的一人身影苗條細小,一張臉藏在頂黑油鬥笠下,時刻有柄銀色的小刀在她的手指頭間閃來閃去,如同烏雲間纏繞的電光;一個龐大如山的身軀半蹲在倒扣的小船邊,大如磨盤的斧頭躺在他簸箕大的手邊;矮胖的苦龍圍著他那條油膩膩的圍裙,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一條黃胡須的大漢,拽著一條長鞭,低頭沉思不語;黑影刀又套上了他的面具,那面具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做的,須發都會無風自動,仿佛自己就是個活物一般。他們都沉默地站在霧氣裏,不言不語,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一條大船的黑影在霧中顯現出來,靠近碼頭。船頭上站著個人,身材寬胖,就如同半扇風帆。船與碼頭相隔尚有五十來步,船頭上那人的一條胳膊一揚,隨著嗚嗚風響,一條長繩索啪地竄過來在長長的拴船石上扣牢了。

船上水手七手八腳將大船拉近碼頭,船穿出濃霧,站在船頭的那條大漢有張紫黑色的寬臉膛,一臉的落腮胡子如火焰般怒張,他身著黑色鯊魚皮水靠,頭巾卻鮮紅如火。

更多的繩索飛上碼頭,水手跳到岸上,將船牢牢系住。寬臉膛的漢子這才手腕一抖,先前扔上岸的三爪鐵鉤像蛇頭一樣昂起在空中,重重地砸在他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