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七章 戴維·比頓的藥櫃

令人訝異的是,我走回城堡時,科拉姆身著格紋裙的貼身護衛已經在大門旁等著我了。他說,我若能在科拉姆的私人密室等候,科拉姆會十分感激。

科拉姆私人密室內的長框窗敞開著,一陣風吹過屋子,穿掃過鳥籠裏的樹丫,風吹樹搖加上喃喃鳥語,讓人有仿佛置身戶外的錯覺。

當我進門時,科拉姆正伏在案上寫字,他一見到我便停筆,起身致意。簡單寒暄問候之後,科拉姆領我走向抵著墻邊的鳥籠。我們細細欣賞小巧的籠中鳥在被風撩撥的枝葉間蹦跳活動,鳴聲啾啾。

他伸出手指,穿過籠網,語氣平淡地說:“杜格爾和菲茨太太都說,你有替人看病療傷的本領。”一只小巧的灰色白頰鳥顯然很習慣科拉姆的伸指動作,飛沖下來,利落地停在他手指上,它的小爪子抓著指頭,翅膀微張保持平衡。科拉姆長繭的指頭輕柔地戳撫著鳥頭。我看到他指甲周圍肥厚的指皮,心裏納悶著,他不太可能做過什麽苦力啊。

“處理那點皮肉傷也不太需要什麽技術啦。”我聳聳肩膀說。

他微微笑著:“也許不太需要什麽技術,不過,要在一片漆黑的路邊處理這種事,可就需要點技巧了,對吧?況且菲茨太太也說,你醫好了她折斷指頭的小幫手,今天早上還治好了被燙傷的女仆。”

“這也不難。”我說,心裏尋思著他的意圖何在。他朝隨侍招招手,隨侍很快就從寫字台的抽屜裏取來一只小缽。科拉姆掀開缽蓋,將缽中的種子從鳥籠縫眼兒間撒進籠子。籠中小鳥就像許多顆小板球,彈跳地飛落在地,而科拉姆指上的白頰鳥也飛下去加入地上夥伴的行列。

“你跟比頓家族沒關系吧?”

我記得菲茨太太在我們初見面時也曾這麽問過——“所以,你是個術士啰?是個‘比頓’。”

“沒有。這個比頓家族的人跟治病有什麽關系嗎?”

科拉姆訝異地看著我:“你沒聽過比頓家族?比頓家出身的醫護者在全蘇格蘭高地可說是名聲響亮,他們有很多都是行醫江湖的人。事實上,我們這兒就有過一個,他待過一段時間。”

“有過一個,那他怎麽了?”

“他死了。”科拉姆淡淡地說,“得了熱病,一個星期內就走了。此後我們除了菲茨太太,就沒人會給人治病了。”

“菲茨太太似乎挺能幹的。”我想起她處理詹米傷勢時的利落。一想到這就讓我又想起詹米傷勢的成因,心裏不禁冒出一股對科拉姆的怒氣。不過,冒出我心頭的不僅是怒氣,還有戒心。我想起對於領地內的眾人而言,科拉姆就是法律、陪審團及審判官,而且他顯然也習慣於事事皆依自己的意願而行。

科拉姆點點頭,依然專注在鳥兒身上。他撒完剩下的種子,偏心地把最後一把獨留給一只晚來的灰藍色刺嘴鶯。

“噢,是啊,她對這些事還挺在行的。不過菲茨太太要忙的事情可多了,這城堡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她都得注意,還要照顧堡內所有人,包括我在內。”他突然帶著迷人笑意說著。

科拉姆趁我報以微笑的空當,接著說:“我在想,你現在手邊也沒有什麽大事,也許會想看看戴維·比頓留下的東西。你可能知道他那些藥劑的用途。”

“這個……我想是吧。那就看看吧,有何不可?”事實上,我已經厭倦在園圃、儲藏間、廚房裏打轉的日子,好奇地想瞧瞧這已故的比頓先生的隨身藥品有哪些。

“大人,我或者安格斯都可以帶這位小姐去看。”隨侍恭敬地建議。

“約翰,你就別沒事找事了。我親自帶比徹姆女士過去。”科拉姆對這男人禮貌地揮揮手,示意他離開。

科拉姆步履艱難地步下樓梯,而且顯然痛苦不已。盡管痛得如此明顯,他仍舊不求協助,我也就不便出手相助了。

比頓先生的診所在城堡的偏僻角落,藏在廚房後方。這個空間什麽都不像,活脫脫就像是前任主人在此安息長眠的墳場。這個狹窄陰暗的房間位於城堡外墻,只有一扇窄小的窗子安置在高處,讓日光劃開空氣照進屋內,分開高拱天花板和地面之間的幽暗和陰沉。

我的視線越過科拉姆,望向房內陰暗的最深處,辨識出一座附有十多個小抽屜的高櫃,櫃上每個抽屜都有以花體字寫成的標簽。各式大小、形狀的壺罐瓶甕整整齊齊地排放在台櫃上方的架子上。從台面留下的殘漬和研缽中覆蓋的堅硬沉澱物來看,比頓先生顯然習慣在這裏調配藥物。

科拉姆走在前頭,踏進房內,腳步揚起的亮閃微塵旋升在光束內,就像破墓而入時揚起的塵土。他在原地佇立了好一會兒,讓眼睛習慣黑暗,接著緩緩地左顧右盼往前走去。我想,這也許是他第一次進入這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