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槍炮與玫瑰

“大小姐是個善良仁慈的人,她希望世界可以變得更好,不想看到無辜的人遭受苦難……呵呵,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對吧?可惜,我的一切行為都是背離她的期望的,也正因此,我和她的關系一步步崩壞到如今的境地。”瑞卡瓦苦澀地擠出一絲笑容,他低下頭緊盯著埃蘭風格地毯的彩色條紋與格子,視線緩慢地左右遊移,仿佛在數螞蟻。

“……都是沒辦法的事啊,你和我,哪個像是可以清清白白起家的人?”夏普無奈地搖頭,同樣露出了慘淡的笑,“像我們這種出身貧寒的蛇鼠之輩是有原罪的,要麽為了上位不擇手段,要麽上位之後荒淫無道,有的人前路上血流成河,有的人王座下白骨成山,甚至還有人兩者兼有的。放到我們身上也一樣,且不說功成名就之後,我們從饑餓與怨憤中淬煉出的靈魂是否抵擋得住無拘無束的罪欲的侵襲,單說晉身之階吧,你我血統不如人,背景不如人,教育亦不如人,除了體面之人不願做的黑活、安逸之人不願做的險活,還有何事好幹呢?黑活天生沾著罪,險活又往往沒有選擇。假如世上真的出了一個沒有半點根基,也沒有犯下半點罪孽卻成就了大業之人,他的運氣也稱得上神靈護佑了。可是,我們沒有神靈護佑哇!”

“你說的我又如何不知呢?何必再說服我一遍……”

“你可以把原話轉述給奧格塔維婭一遍啊。”

“她也是聰明人,怎會看不出這種簡單的道理,只是她心地太善,接受不了。別說我把你的話轉述給她,即使是你乃至約西亞為我辯解,她也不會接受的吧。”

瑞卡瓦和夏普聊得投入,阿提亞卻越聽越不是滋味,不禁插話:“你們說得有道理,可我覺得不對,人的不幸,也有可能是神靈的考驗和懲罰啊。”

“我長生天何時有考驗和懲罰一說了?何時加的,何人加的,我馬上把這個別有用心的神學家宰了改宗瓦爾哈拉去。”夏普憂郁地瞥了阿提亞一眼,說。

“雖說長生天沒有類似說法,可血神教和新月教有啊,聽說十字教也有。”

“十字教可是帝國官方認定的邪教,你要造反嗎?退一萬步,即使你是血神教徒,我問你,你在當夏丹人馬的奴才前犯了何罪?”

“……或許是原罪?”

“人人皆有原罪,為何偏偏是你當了奴才呢?”

“……聽說東方有宗教裏有轉世之說……說不定是我前事……”

“你到底想要腳跨幾條船,叛教那麽多次,不怕天上諸神把你活撕了嗎?”

夏普一通訓後,阿提亞無力地耷拉下腦袋,好像一條狗剛給主人罵了一頓,又好像一只貓在和鏟屎官生蒙氣。

“原來鷹嶺的將官們對神學那麽有研究。”瑞卡瓦微驚。

“都是瞎比比的,不要在意。”夏普如是說。

“不,我是認真的,我對神學沒有多少了解,所以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知識面多大,但毫無疑問你非常有主見,而且思辨很清晰。”

“我只是對喜歡以莫須有的罪名降罰的神祇沒有半點好感而已。”夏普說。

“原來如此。”瑞卡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過按照這個邏輯,所有人類都應該背離血神教而去,無論該隱宗還是莉莉絲宗。”

“難道不該嗎?如今大家還裝模作樣地信奉血神,不過是因為布洛德帝國的威勢尚在。”

聞言,阿提亞猛地擡起了頭,盯著夏普驚呼:“軍團長你還說我!你的言論比我還像要造反的好嗎!”

“我只是懷疑國教,又沒有信奉異教,說不定哪天神學家們把我說服了呢。”夏普暗笑著打了個哈哈,然後轉向瑞卡瓦,正色說,“有句話我思忖了好久,最終還是決定和你說一下。你和大小姐真的不適合,原因倒不是出身、地位之類庸俗的東西,先前我也向你表過態度,我永遠不屑向它們低頭,雖然它們是沉重的現實。至於朽血之分,只要你有意願解決就絕非大事。你們最大的差異還是在世界觀上,你們各自的世界的底色根本不同……嗯,阿提亞,幫我倒點水,瑞卡瓦,水壺在哪裏?”

瑞卡瓦無聲地為阿提亞指了指水壺的方向,阿提亞隨即一溜小跑過去取水,夏普看了看阿提亞的背影然後重新望向瑞卡瓦,說:“先前我與鷹姬關系尚可時,也曾談天說地,議古論今。她說過一句話,歷史就是槍炮與玫瑰,分別後我思考了很久,愣是沒想通玫瑰何德何能從槍炮手中占去歷史的半壁江山。即使是最強盛富饒的國家,擁有最雄渾的奇觀,最壯闊的史詩,最動人的傳說,它的血管裏也流滿了肮臟汙濁的血,哪裏有半點符合玫瑰的意向?甚至可以說,它的骨與肉,都是由槍炮組成的,所謂玫瑰只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