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殷紅的玫瑰地坎·卡無蕊 第三章 血王和黑暗塔(第6/10頁)

派屈克的眼神變了。一時間,羅蘭從中品出了復雜的況味,並確信那將一直伴隨這男孩長大成人……賽爾辦公室裏的畫作就是最好的證明,至少是在某一條時間軌道、某一個世界中。要是他變老,卻無睿智匹配其天賦,這種眼神就將被形容成傲慢;但現在,那不過是一種傲氣。這孩子的眼神是在宣稱:他堅信自己身手迅如閃電,無與倫比,除此之外,什麽都不用再追問。羅蘭自然認得這種神情,他像派屈克這麽大時,不就曾在無數鏡子和池塘裏看過自己同樣犀利的眼光嗎?

我能畫,這聲音傳到羅蘭的腦海裏。我只是說畫起來很難。我需要橡皮擦。

羅蘭立刻搖搖頭。他的手正藏在口袋裏,把小半截粉紅橡皮頭緊緊攥在手心裏。

“不行,”他說,“你必須謹慎下筆,派屈克。每一筆都要恰如其分。畫完了才能用橡皮擦。”

男孩的自傲在刹那間似有動搖,但轉瞬即逝。傲氣一回到臉上,隨之而來的表情便讓槍俠無限欣慰——那是高漲的興奮——也悄悄松了一口氣。那是始終懷才不遇的天才終於等到極限挑戰時才有的表情。也許,那甚至是即將突破極限時的表情。

派屈克又轉過身,趴在卡在凹口裏的望遠鏡前審度起來。就在他觀望的時間裏,響徹羅蘭心海的呼喊聲也幾近逼迫。

最終,他轉回身來,抓過畫板,畫起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畫。

7

較之派屈克平素的筆法——幾分鐘之內完整而傳神的快速勾勒,這幅畫實在是精工細描。羅蘭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強忍著,沒有沖著男孩咆哮:快點啊!看在眾神的分兒上,快點!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在這裏熬得多辛苦嗎?

但派屈克真的沒留意他,也無暇顧及。他完全陷在了畫裏,帶著無以名狀的貪婪全身心撲進去,偶爾停頓下來也只是為了湊近望遠鏡,仔細打量披著紅色鬥篷的目標。有時他的鉛筆側臥下來,為的是掃上一片淡淡的陰影,再用指腹均勻抹開。有時他又翻白眼似的冥想著,羅蘭只能看到他的眼白。似乎他在把血王的方方面面都強記在腦海中,眼看著這個形象生動浮現出來。說實在的,羅蘭又怎知這不可能呢?

我不在乎那是怎麽回事。就讓他畫吧,趁我還沒被逼瘋,還沒拔腿跑進紅色老王所說的“我親愛的”玫瑰地裏。

就這樣,區區半小時卻仿如三天般漫長。血王又利誘了一次,問羅蘭真的不願意到高塔下談談嗎?他說,也許吧,如果羅蘭終將把他從陽台的禁錮中釋放出來,他們就可能相約放下武器,以同樣的無情姿態攀上高塔的頂層。猛雨能將不共戴天的兩人送入同一間旅舍;羅蘭難道沒聽過這種說法嗎?

槍俠當然是知道的。他還知道血王的利誘雖然和先前的喊話並無本質的差別,但這一次卻像是經過粉飾,仿佛特意披上禮服、戴上領結。這一次,羅蘭分明聽出老魔王的聲音裏掩飾了幾分憂慮。他沒去費工夫應答。

血王明白自己的哄騙再次失敗,又扔出一個鬼飛球。第一枚飛得極高,看似金字塔上方的一道小閃光,旋即飛速俯沖,像墜落的炮彈般尖嘯而下。羅蘭只需一槍就消滅了它,轉手又填進了新子彈。事實上,他希望血王還能拋來更多飛彈,那樣一來,多少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以便把他從高塔的可怖呼喚中生拽出來。

它一直在等我,他絕望地默想,我想這才是抵制如此艱難的緣由——它尤其是在召喚我。確切來說,並非召喚羅蘭,而是所有艾爾德的傳人……這一族人,只不過,僅剩我一個了。

8

西沉的落日現出了第一道橙色光,羅蘭覺得再也等不下去了,這時,派屈克終於放下鉛筆,緊縮雙眉把畫板遞給羅蘭。他這副神情讓羅蘭十分擔心。他從未見過啞男孩在展示畫作時有過這等凝重和擔憂。派屈克剛才的高傲已蕩然無存。

羅蘭還是接過了畫板,甚至一下子被畫上的情景驚得扭過頭去,仿佛派屈克筆下的血王也擁有足夠的魔力迷惑他;說不定會迫使他舉槍自盡,子彈從太陽穴進入,轟爆他那疼痛欲裂的腦袋。畫得太棒了。那張長臉充滿了貪婪和逼問,臉頰和前額仿佛布滿了深不見底的褶皺。那雙厚唇埋在蓬張的須髯之間,模樣猙獰。這張嘴儼然能在眨眼間把親吻變成咬噬,只要他心存此意。而他的心意始終都是如此殘忍。

“你到底在磨蹭什麽?”瘋狂之極的咆哮又響起了,“不管你在幹什麽,那都對你沒好處!塔在我的控制之下——呃呃呃呃呃呃呃!——羅蘭,這就如探囊取物!就算我爬不到頂樓,這塔也是我的!你會來的!呃呃呃呃!說真的,你一定會來!等不到塔影壓上你那下賤的藏身地,你就會乖乖過來的!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