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會之地的白域丹底羅 第六章 派屈克·丹維爾(第5/11頁)

冰箱也打回了原形,不再是帶冰塊出口的阿瑪納牌一線產品,不過是一台矮墩墩、臟兮兮的舊貨,包成圓鼓形狀的制冷機安置在頂端。蘇珊娜很小的時候,也就是還被喚作奧黛塔時,她媽媽家也有這樣一台老冰箱,不過那台冰箱要是變得有這台十分之一那麽臟,她媽媽肯定甘心去死了。百分之百。

羅蘭輕松地挪開了冰箱,因為丹底羅那個狡猾的惡魔早就在下面安了滾輪平台。她懷疑他一定招待了不少客人,不一定是來自末世界的鄉民,但他早已做好準備,萬一有人路過此地,他能很輕巧地遮掩秘密。而且她同樣確信,一定會有鄉民途經此處,總會有一兩次。她不禁幻想:會不會有個別幸運者走進這條奇之巷,並安然無恙地走出去。

通向地窖的階梯又窄又陡。羅蘭伸手到門邊摸索了一陣,找到了一個開關。兩只燈泡亮了,一盞燈在樓梯中部,另一盞靠近底部。燈光一亮,哭聲也仿佛應聲而起。混雜著痛楚和恐懼的嗚咽聲裏,卻聽不見一個語詞。這哭聲讓她後背發涼。

“不管你是誰,快走到樓梯口來。”羅蘭高聲喊了一嗓子。

下面沒有絲毫反應。外面狂風驟然兇猛地呼嘯而來,雪花撞在屋身上,悶悶的像是沙子打在墻上。

“走到我們可以看到你的地方來,否則我們就把你留在那裏!”羅蘭再喊。

地窖裏的藏身者沒有走到昏暗不明的燈光下,相反,又哭喊起來,聲音裏充溢著悲涼和驚恐,還有——蘇珊娜害怕地想到——還有一股子瘋狂。

他看了看她。她搖搖頭,輕聲說:“你先走。我掩護你,說不定用得著。”

“小心階梯,千萬別摔著了。”他也壓低了嗓門說。

她又默默地點點頭,同時做出她的慣用手勢,轉動手指以示不耐煩:去吧,去吧。

槍俠一看就露出無聲的笑容。他走下了樓梯,槍把抵在右肩窩裏,就在那個時刻,他的背影像極了傑克·錢伯斯,她差一點就湧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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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仿佛一個小迷宮,到處都是雜亂無章的箱子、圓桶,還有用布遮掩的什麽東西吊在大鉤子上。蘇珊娜一點兒不想知道那些遮布底下搖來晃去的是什麽玩意兒。那人又嗚咽了一聲,像是抽泣,又像是尖叫。狂風在他們頭頂上氣勢洶洶地又呼號了一陣,現在聽來似乎遙遠而沉悶了些。

羅蘭轉向左邊,沿著一條之字形的走廊往裏走,兩邊的板條箱都堆到了腦袋這麽高。蘇珊娜跟在他後面,保持一定的距離,始終留心自己身後的動靜。如果奧伊在上面發出任何警示的叫聲,她希望自己能在第一時間內作出反應。她看了一眼旁邊的一摞板條箱,一只箱子上貼著“得克薩斯工具”的標簽,另一只上則打著“中國豪華財寶甜餅有限公司”的鋼印。看到他們拋棄已久的豪華出租車的牌子再次出現,她一點兒也不奇怪;她早已超脫於“奇怪”和“驚訝”之外了。

在她前頭的羅蘭停下了腳步。“以母親的淚作證。”他兀自喃喃。以前,她曾聽羅蘭這麽說過一次,那次,他們撞見一頭小鹿墜落深谷,兩條前腿和一條後腿都摔斷了,忍饑挨餓,目光失焦地望著他們,因為蒼蠅圍著那頭不幸的動物,活生生地把眼珠子蠶食一空。

她也止步不前,直到他擺了擺手讓她跟上,蘇珊娜才手掌撐地,快步挪到他的右側。

丹底羅的石墻地窖最深處——是東南角,如果她的方向感沒出錯的話——放著一只簡陋的鐵籠子,權當牢獄。籠門是用十字交叉形的生鐵棒鑄成的。旁邊還有一張焊接工作台,顯然就是丹底羅親手架構此籠時留下的……但是,從乙炔箱上厚厚的灰塵來看,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牢牢敲進石墻中的S形大鉤子上掛著的——就在獄中人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外一丁點兒,蘇珊娜毫不懷疑,這是用來嘲諷並刺激獄中人的——是一把老式樣的大

(叮叮當,當當叮)

銀鑰匙。身份不明的獄中人站在監禁地邊緣的鐵欄杆旁,向他們伸出汙垢重積的雙手。他瘦得與骷髏無異,蘇珊娜當即想到以前看過的可怕之極的集中營史料照片,那些從奧斯維辛、卑爾根-貝爾森和布痕瓦爾德集中營裏僥幸生還的人們,碎布條般的囚服耷拉在身上,頭上還戴著慘白色的囚徒圓帽,可怖而明亮的眼睛裏投射出洞悉世事的警覺神色,他們活著(哪怕只是一息尚存),猶如對全人類罪行的控訴。那些怕人的眼睛仿佛在說:我們真希望不知道自己已被折磨成了什麽樣子,但不幸的是,我們都知道。

派屈克·丹維爾伸出雙手、含糊不清地發出懇求的聲音時,眼底的神色就有這番意味。此刻他們離得這麽近,她覺得那種央求般的嗚咽很像某張電影原聲大碟中人為仿造的叢林鳥鳴:咿—呀、咿—呀、咿—啾、咿—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