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綠色和金色的陰霾中乾神之歌 第三章 重返紐約(第3/18頁)

羅蘭轉身走了,步履輕盈——仿佛這個男人可以數日、數周這樣走下去,決不會亂了步調。我可不想讓他跟著我,她突然產生這樣的念頭,不禁打了個寒戰。他出了鐵門,就要走上人行道時,又折回來,走到她面前。他念了一段歌詞。

看那寬寬烏龜脊!

龜殼撐起了大地。

思想遲緩卻善良;

世上萬人心裏裝。

誓言在它背上立,

洞悉世情卻不幫。

愛大海也愛大地,

甚至小兒就像我。

說完他便走了,腳步輕盈利落,頭也不回。她坐在長凳上,望著他和別人一樣等在紅綠燈前,綠燈亮了,又和他們一起穿過馬路,皮質背袋挎在他肩膀上,隨著腳步輕輕撞著他的臀。她看著他走上第二哈馬舍爾德廣場門前的台階,隨後,身影消失在裏面。她往後一靠,閉上了雙眼,傾聽那美妙的歌詠聲息。聽著聽著,她突然意識到,歌聲中至少有兩個詞正是她名字裏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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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蘭看來,洪流般的鄉民正源源不斷地湧向這棟建築物,但這只是常年逗留於荒無人煙的廢棄之地的人才會有的想法。現在是十點三刻,若是他八點三刻、也就是人們抓緊時間準點上班時來到這裏,必會驚駭之極——那才是人形洪流。可現在,大多數人都已經坐在辦公室、或者說小隔板劃分的小方格裏,制造並交換著數據信息或文件資料。

大堂的玻璃窗透明之極,幾乎有兩層樓那麽高、甚至三層!因而,大堂裏亮堂堂的,光線充足,他步入其中時,自埃蒂在喜悅村的街邊倒下那一瞬間開始積累的悲哀終於悄然滑走了。在這裏,歌詠聲愈加嘹亮可辨,那不是一般合唱團、而是龐大的唱詩班所為。他放眼望去,便明白並非只有他一人聽到了這歌詠。街上的人們原本都低著頭急匆匆往前趕,可現在看來都掉了魂一般恍恍惚惚,仿佛他們刻意躲避,不去欣賞獻給他們的這一天所顯現的精巧而脆弱的美好;槍俠在此敏感地體會到驚人的兆示,欣然領受這如荒漠清泉一般沁人心脾的美好,但那些人卻頗為無助地一無所知。

仿佛走在夢裏,羅蘭在玫瑰紅色大理石地板上飄然而行,聆聽到腳下的靴子踩出的清脆回音,也聆聽著背袋中的歐麗莎輕叩密談般的聲響。他心想:在這裏工作的人們會希望在這裏生活。他們也許不曾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們的確如此期待。在這裏工作的人們會找各種理由工作到很晚。他們都會享有長久而富饒的生命。

在這間高挑明亮、回蕩著腳步聲的大廳的正中央,昂貴的大瑰石地板到了盡頭,讓步於一小方樸實無華的深黑泥土。這方土地的四周用酒紅色的絲絨繩索圍繞起來,但羅蘭知道,即便是這些絲絨繩子也不必存現於此。沒有人會跨越邊界,沒有人會侵犯這方小小的花園,哪怕一個打算自取滅亡的坎-托阿也不敢為了博點聲名就冒死前進。這是一片神聖的土地。有三株矮小的闊葉樹,自從他離開薊犁之後就再也不曾見過這種植物,他相信薊犁的人給它取了名字:白火焰花;當然,在這個世界裏的名字也許不一樣。雖然還有一些別的植物,但只有這一種最重要。

在方形小花園的中心點,是一株玫瑰,就那麽一株。

這不可能是移植過來的;羅蘭一眼就看出來了。不。它的位置和一九七七年時一模一樣,他現在所站立之處也正是當年的空地,堆滿了垃圾和碎磚塊的一片地裏,只有一塊大牌子標出“龜灣豪華住宅區”,由米爾斯建築公司和索姆布拉房地產公司聯合承建。可現在聳立於此處的是這棟大樓,總共一百層,並且將玫瑰圍繞在其中。這裏經營什麽產業都無關緊要,不過是次要目的。

第二哈馬舍爾德廣場,是一處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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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羅蘭猛然旋身,以警覺的眼光看去。是他自己先驚慌起來。這麽多年來——也許自他十八歲之後——從沒有人可以如此悄無聲息地走近他、還拍拍他的肩膀,而他卻什麽都沒發現。況且,地板是大理石質的,他理當早就——

走近他身後的這位年輕(並且極其美麗)的女士顯然被他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但他意欲反扳來者雙肩的手卻停頓在空中,又順勢合攏拍了一聲,聲音在高高的天花板下回響,那天花板高得就像是在剌德的搖籃。這位女士有一雙大大的綠眼睛,透著機警,他絕對相信眼神中毫無惡意,但這依然很令他驚詫,他竟然沒有聽到一絲動靜——

他低頭瞥一眼女士腳上的鞋子,便大約明白了一半。她穿的那種鞋他從沒見過,厚厚的鞋底似乎是用泡沫做的,鞋面和鞋幫似乎都是帆布的。這雙鞋走在堅硬的地面上,幾乎可以和鹿皮鞋相媲美。至於這位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