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偽(第2/13頁)

簾子掀開了一點,皇帝從下面遞給我一些紙張:“我相信,這是一些足夠毀滅你的信仰的東西。”

(以下部分和安星眠所收集的資料差不多,從略。)

我放下這些紙張,頭腦裏兀自有些迷迷糊糊的:“這是什麽意思?毀滅世界的傳說,和我們長門又有什麽關系?”

“你知道你們長門裏有一個宗派叫做天藏宗的麽?”皇帝問。

“我知道,而且和他們還算有所來往。”我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天藏宗到底在做些什麽?”皇帝又問。

這個問題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您這是什麽意思?他們不就是一些普普通通的長門僧麽?您對長門那麽感興趣,理應知道一個長門僧的日常生活大致是怎麽樣的吧?”

皇帝冷笑了一聲:“理應知道?你自己作為一個長門僧,又知不知道天藏宗背地裏所幹的事情呢?讓我來告訴你吧,他們之所以名為‘天藏’,就是因為他們想要像傳說中的龍淵閣那樣,建立屬於自己的藏書洞窟,只不過這些洞窟全都深藏於地下。而這個工作,他們已經進行了上千年了,如今在九州各地遍布著幾十座這樣的洞窟!怎麽樣?和你剛剛讀到的那些東西放在一起相互印證,你能想到些什麽?”

我立刻就呆住了。皇帝想要說明什麽,我已經再清楚不過了。我用顫抖的雙手再次翻開剛才那些紙頁,在幽暗的光線下把它們再讀了一遍。沒錯,上面的字跡不會改變,真相也無法被動搖。在那一刹那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長門存在的目的,竟然僅僅只是為了掩護這樣一個巨大的陰謀。至於為什麽有人會設下這樣的陰謀,目的是什麽,我已經難以去想得太深了。

而我也總算明白了皇帝為什麽會如此動怒,如此決絕,如此不惜任何代價地來對付長門。這已經不是動搖他的統治的問題了,這是關系到整個九州的生死存亡的,他動用任何手段似乎都不算為過。我修行多年,本來就很難對旁人燃起恨意,現在對皇帝更是生出了一種理解。面對著天平一端的整個天下,長門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個砝碼。

“所以你逮捕所有的長門僧,其實只是為了天藏宗而已,對嗎?”我說,“但是光捉拿天藏宗容易引起人們對他們的特別關注,假如這個秘密流傳了出去,人心的恐慌會達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因此你索性拉上了整個長門來作為幌子。”

“你覺得我還有別的選擇余地嗎?”皇帝疲憊地問,“如果換了是你,你又會做出什麽樣的抉擇?”

我沉默了。仔細想想,假如把我放在皇帝所處的境地,我也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而此時此刻,我的心裏除了震驚、憤怒、迷惘、悲傷之外,更多的是一種絕望。回想起來,我自幼開始信奉長門,一直努力追求著終極的真道與內心的寧靜,長門不只是一種信仰,更是我的生命。但是現在,有人告訴我我的生命是虛假的,這讓我如何自處?

“但是,一切的文字都是可以偽造的,”我幹巴巴地試圖撈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怎麽能肯定這些都是真的呢?”

“我會讓你看到證據的,”皇帝說,“雖然我沒有親自去,但已經有絕對可靠的人替我去看過了,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去親眼驗證一下。”

(以下部分描述章浩歌去往清余嶺的經過,和安星眠的所見相同,從略。)

這以後的事情,我想你也差不多知道了,那一天在惠安鎮,雖然只是挑開布簾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你,我想你也一定看到了我。我無須為我的行為作出任何解釋,我背叛了自己的同門,只想要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長門固然著重追求個體的修行,但如果把蒼生視為無物,那首先就失去了做人的資格。我想,在長門僧的身份之外,我首先是一個人,是人就不得不做一些讓自己痛苦的事情。我們用痛苦來修煉終身,試圖讓自己在痛苦之中超脫一切,尋找到生命的真諦,但到了最後才發現,其實痛苦才是生命的本質,舍此之外再無意義。

如今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能不能從天藏宗的同門那裏撬出那些藏書洞窟的具體所在,已經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也到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

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羞慚於成為長門叛徒這一事實,以至於再也無顏繼續苟活於世。我並沒有覺得我做錯了。我只是感到了一種疲倦,一種失去一切後無所適從的迷茫,這種疲倦讓我多年來修習出的韌性和堅持化為烏有。我想,我已經沒有心志再去等到解脫的那一天了,我只能自己解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