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枯石爛(第2/6頁)

遍野鼓號無聲,眾人呼吸屏止,盡皆仰頭觀望。

那十只太陽烏渾身火焰熊熊,掙紮撲翅,想要重新飛起,卻又接連墜地,仰著脖子,一齊朝蚩尤尖嘯悲啼,漸漸不再動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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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炸舞,震耳欲聾,蚩尤抱刀極速飛旋,縱聲怒吼,將四面八方、重重擠壓的赤炎氣浪奮力震甩開來。百骸欲裂,臟腑如焚,周身肌膚波浪似的籟籟起伏,就連臉容也變形扭曲,仿佛隨時都將被壓作肉泥、燒成炭粉。

對手若換是旁人,他早已施展兩傷法術,殺他個魚死網破;但對這三番五次救過自己性命的八郡主,他又如何下得了手?不斷地大聲呐喊她的名字,想要喚醒其神識,卻徒勞無功,反如春蠶縛繭,層層疊疊地受困其中。

隱隱約約地聽見晏紫蘇尖聲叫道:“呆子,她已經死啦!早就不是八郡主了……”又聽土族聯軍山呼海嘯似的叫道:“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火浪熾烈,滾滾迫面,如在煉爐之中。

“叮”地一聲,彤紅的苗刀竟被壓得漸漸彎曲,已再難強撐。蚩尤驀一咬牙,罷了!生死關頭,再不拼死相搏,真要不明不白地化為焦骨了!當下按照拓拔野所傳的“五行生克”之法,齊轉八極,將渾身真氣突然匯入“蒼門”。黃光怒放,氣旋陡生。

“轟!”蚩尤眼前一紅,劇痛欲死,四周的赤炎真氣登時如狂洪卷溺,沖入其蒼門之中。

若是常人受此重擊,早已形神俱滅,但他八極相通,深諳吞納吸化之妙,而五行火生土,“蒼門”屬土,赤炎氣浪方一沖入,立即激爆為雄渾沉厚的土屬真氣,又被他轉導入“幽都之門”、“閶闔之門”,滔滔生成金屬氣浪……

如此次第相激,循環生化,霎時間便轉為狂猛無匹的木屬真氣,從蚩尤“陽門”、“開明之門”沖爆而出,驀地湧入雙臂,匯入苗刀,朝著女魃當頭轟然猛劈!

青光怒爆,紫火如碧,映照著女魃蒼白的臉顏,映照著那雙淡綠色的眸子,映照著那獵獵鼓卷的紅色衣裳……時間仿佛倏然停頓了。

蚩尤心中劇震,突然想起了當年帝女桑中,也是這般氣浪逼仄,烈火如荼,“她”抱著他,淡綠色的妙目中柔情脈脈,那麽哀婉,又那麽淒傷……

想起在那火山腹中,熔巖噴薄,她抱著赤銅盤,流星似的從他身邊翩翩墜落。交錯的刹那,那雙春水似的眼波溫柔地凝視著他,淚珠如煙似霧,嘴角的微笑甜蜜而又悲涼……

他又想起了蒼梧淵底的日日夜夜,想起他與她之間,那怎麽也無法斬斷的鎖鏈;想起午夜醒來,月光照進樹洞,她那素凈如雪的容顏;想起天梯傾倒,霓霞奔瀉,漫天火浪倒映在她清澈的眼睛;想起地火怒湧,大鵬咆哮,她如鳳凰沖天飛起,不顧一切地擋在他身前……

刹那之間,他忽然想起了那麽多。那些斷景,那些年月,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感,全都如這八面呼嘯的狂風、灼心刺骨的火浪,擠壓得他無法呼吸,不能思想。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而他所欠她的,今生今世又當如何償還!悲喜交織,熱血上湧,驀地縱聲大吼,將苗刀硬生生地回旋收轉,右手五指真氣畢集,閃電似地插入自己的脊椎,強忍劇痛,再度將那根伏羲牙驟然抽拔而出!

普天之下,惟有伏羲牙才能封鎮她體內的妖蠱邪靈,讓她擺脫帝鴻地控制。生也罷,死也罷,全都在此一搏!怒吼聲中,已將那根獠牙血淋淋地攥握在手,奮起周身真氣,朝她背椎猛紮而下。

“嘭!”紅光炸湧,女魃周身陡然弓起,仰頭發出一聲淒厲破雲的尖嘯,雙掌齊齊猛擊在他胸口,氣浪如爆。

蚩尤腦中嗡地一響,喉頭腥熱狂噴,周身沖竄起滾滾火焰,雙手卻依舊死死地抓著伏羲牙,在狂風中跌宕飄搖。

女魃劇痛攻心,神識卻漸漸變得從未有過的清明。突然,她看見他了,突然,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當胸如撞,淚水如巖漿奪湧,驚駭、悲傷、懊悔、恐懼、絕望……全都如體內的烈火一齊炸湧迸爆。

“蚩尤!蚩尤!”她顫聲低呼,伸出手,想要將他抓住,心中那小巧的瑪瑙玉鎖卻隨著心房地跳動,而不斷猛烈地膨帳、收縮,帶給她如此劇烈的痛楚,讓她指尖震顫,無法蜷曲。

命運冥冥,周而復始。又是在這無所依傍的萬丈高空,又是在這呼嘯不息的狂風裏,她和他指尖相觸,酥麻如電。

但這一次,卻再也無法緊扣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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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光飛舞,接連不斷地閃耀在漆黑的天海之間,與懷中佳人的笑靨交相輝映,瑰麗如霓虹。

拓拔野掩抑不住胸中如爆的喜悅,仰頭縱聲長嘯,回聲雷鳴似的滾滾回蕩,蓋過了遍海狂濤,蓋過了鯤魚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