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秋一夢(第4/6頁)

廣成子掐住泊堯脖頸,高高舉起,朗聲喝道:“我數三聲,龍女再不停角現身,你乖孩兒的魂魄就再也追不回來啦!”頓了頓,運足真氣,如洪雷震蕩:“一……二……”

“三”字還未出口,蒼龍角聲果然頓止,鯤魚悲鳴,震蕩稍減,只剩下那數百人的誦念聲,嗡嗡震耳。

天吳等人微微松了口氣,百裏春秋更是滿頭大汗,驚魂未定。過不片刻,又聽一個女子低低嘆息道:“大哥,我避塵隱居,早已不問世事,你又何苦步步相逼,為難於我?”

眾人一震,那聲音慵懶柔媚,聽在耳中,當真如魂銷骨蝕,萬念俱無。拓拔野更似雷霆齊響,霹靂加身,一動不動地僵立在距離廣成子二十余丈處,再也不能動彈分毫。

只聽得腳步聲聲,涼風刮卷,幽香撲面,一個黑衣的女子從右前方的甬洞徐徐步出。紅發飄卷,秋波流盼,火光映照在她的容顏上,如霞光暈染。

眾人呼吸一窒,心跳齊齊頓止,就連廣成子腦中亦霎時間空白一片,怔怔地舉著泊堯,被她容光所懾,竟不由自主地生出慚穢之念。

萬籟無聲,除了火焰兀自“劈啪”作響。一切似乎全都凝固了,仿佛只過了短短刹那,卻又仿佛過了渺渺千年。

六年間,拓拔野做過多少回這樣的夢呵,夢中歷歷真實,夢醒卻恍惚如幻。譬如此刻,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灼痛如燒,他卻為什麽還是分不清究竟身在夢裏,還是夢外?

她洗盡了鉛華,素顏如雪,純凈如冰,卻比從前的魅惑妖嬈更加風華絕世。那雙讓他朝思慕想的眼睛,澄澈如秋水,深邃如汪洋,仿佛滌盡了從前所有的痛楚、屈辱、悲傷和苦難,每一次流轉,都美得讓人窒息,不敢逼望。

就連她那原本馥郁勾魂的幽香。也仿佛氤氳成了霜風裏的秋菊、冰雪後的臘梅,聞之醍醐灌頂,心神俱醉,卻不敢有半點輕慢。

望著她嘴角微笑,淡定自若地從他眼前、從人群中翩翩走過,拓拔野心中那無邊的空茫全都化作了劇烈的錐痛和恐懼。多麽害怕、多麽害怕一伸出手,她又如輕煙飄渺、水波渙散!

※※※

洞室中鴉雀俱寂,掉針可聞。

泊堯趁廣成子分神,驀地掙開他的五指,憋紅了小臉,劇烈咳嗽,喘著氣憤憤叫道:“娘,你可算來啦!這些惡人闖進我們家,抓走螣兒,你快吹角好生教訓他們!”

雨師妾嫣然一笑,柔聲道:“傻孩子,你說的‘醜八怪’便是你親舅舅,又怎會真與我們為難?”轉身凝望著天吳,悲喜交織,微笑道:“大哥,好久不見。你的小外甥很是淘氣,如果冒犯了你,可別見怪。”

天吳眼眶微微一紅,冷冷道:“你投敵叛族,早已和我恩斷義絕,這‘大哥’二字我可授受不起,我也沒如此好福氣,有這麽個外甥……”

泊堯“呸”了一聲,怒道:“你才不是我舅舅呢。我舅舅是水族少有的大英雄,相貌堂堂,對家裏人最是照顧愛護,又怎會是你這無情無義的醜八怪!”

廣成子哈哈一笑,將他放了下來,道:“雨師國主,水伯神上對你情深義重,天下盡知。你何苦鬼迷心竅,為了那薄情寡義的拓拔小子,連自己的大哥、族人全都不要了?只要你現在改悔,幫我們擒住那小賊,立刻便能合家團圓,共敘天倫,享盡榮華富貴……”

雨師妾聽若不聞,凝視著天吳,柔聲道:“大哥,我既已嫁給拓拔野,理當事事為他著想,生為其婦,死為其鬼。你要殺要剮,我自無半句怨言。但是泊堯又有何罪?他血脈中所流的,也有一半是朝陽谷的血,難道你真忍心任由外人這般欺侮他麽?”

“住口!”天吳臉色一沉,憤怒無已,森然喝道,“你若真知道內外有分,就不會冒瀆我朝陽谷列祖神靈,和那拓拔小賊生下這麽個孽種來!那小賊待你有什麽好?你不過消失幾年,他便按捺不住要迎娶西陵公主為妻了。你當他是寶,生死不移,他卻視你如草,朝夕可拋!”

拓拔野心中如刺,臉上熱辣辣地一陣陣燒燙,他雖然片刻也未曾忘記龍女,更無絲毫負她之意,但被水伯這般疾言厲色地呵責,仍是倍覺愧疚。

雨師妾卻毫不驚詫恚怒,搖了搖頭,柔聲道:“大哥,我不知道這幾年中,大荒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只知道從前我醜賤為媸奴也罷,紅顏變白發也好,拓拔都真心相守,不離不棄。待我之心,一如我所待他。所以就算他當真要娶西陵公主,也必定有他的理由,不管是什麽理由,我都會全力支持,毫無保留。”

天吳怒極反笑:“好,好!你既執迷不悟,願受天下人恥笑,那也由得你。橫豎你不再是我朝陽谷人,生死榮辱,都與我沒半點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