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人海市(第3/6頁)

黑暗中,群雄面面相覷,又是後怕又是慶幸,冷汗涔涔而出。一個肅慎勇士突然“哇哇哇”地大叫起來,極是激動,眾蠻人紛紛呐喊呼應,回聲震蕩,嘈雜至極。

雨師妾心情大松,笑道:“他們在說什麽?”

晨瀟微笑道:“他們在說多虧了姑姑,才保全了大家的性命。姑姑是肅慎國的恩人,是天降的蛇族福星,是女媧娘娘轉世重生。還說等回到不鹹山,就請族內所有的巫女退位,推選姑姑當肅慎國唯一的神巫。”

說話間,晨瀟脖梗兒上的螣蛇昂起頭,紫色圓眼瞪著雨師妾,紅舌吞吐,輕輕地舔著她的臉頰,發出輕柔的“噝噝”輕響,仿佛在諂媚討好一般。

雨師妾一怔,麻癢難當,忍不住咯咯地笑將起來。黑暗中聽到她的笑聲,眾蠻族勇士只道她已然答應,無不歡呼沸騰。

她耳垂上的催情蛇對這等侵擾自己地盤的行為大為義憤,雙雙勾蜷彈舞,將螣蛇震退開來。流沙仙子耳垂上的那雙赤練蛇亦同仇敵愾,咻咻作響。

雨師妾粲然一笑,卻忽然想到四年多前分別之際,拓跋野對她說的那句略帶酸意的話來:“這兩條蛇可別再隨便飛來飛去亂咬人啦。倘若遇到別人,可沒我這般老實。”

心中一顫,呼吸若堵,又是甜蜜又是喜悅又是淒涼,癡癡地凝視著上方那迷蒙混沌的天空,暗想:“不知此時此刻,他又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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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怒嘯,雪花紛飛,拓跋野從“源坎壺”的葫蘆口朝外望去,只間天藍如海,雲浪翻騰,白茫茫的冰雪大陸怎麽也瞧不見邊際。

風輪轆轆,旗幟鼓舞,時而響起蒼鷲斷斷續續地尖啼,這七輪飛車是西荒奇肱國所造,設計精巧,駕馭六只最善遠飛的蒼鷲,乘風而行,速度遠勝尋常飛禽。車廂通體以栒木所制,裹以冰蠶絲,塗以北海烏蠟,極為堅固保暖,雖在這萬裏北極的上空飛行,卻感覺不到徹骨寒意。

水龍琳面無表情地端然而坐,頭戴烏絲冠,身著黑金蠶絲袍,雙耳懸掛著黑玉墜,皓腕、腳踝套著一串串的極冰玄石環,盛裝素顏,更襯著肌膚勝雪,艷光照人。

雨師薇和另外一個女弟子分坐在她左右兩側,心底惴惴不安。拓跋野通過傳音之法威逼她將二人放出,水龍琳將“源坎壺”掛在胸口,即刻前往大殿受命。雨師薇幾次從眼皮底下偷看她脖子上懸掛著的小葫蘆,生怕坐在對面的烏絲蘭瑪和汁玄青察覺其中動靜。

汁玄青卻恍然不覺,怔怔地凝視著窗外那疾速倒退的北極大地,悲喜交集。足足五十年了,她一步也未曾踏上這片故土,除了在偶爾午夜魂縈的夢中。

冰雪蒼茫,仿佛什麽都沒有變,然而什麽都變了。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情竇初開、任性單純的少女,這裏也再回不到那春暖冰融的三月。

遠處,從鮮野山流下的冰川,依舊層層疊疊,仿佛歲月的凝結。只是當時站在冰川邊的男子,已經再也瞧不見了。就連他的笑容,也仿佛隨著冰雪一起融化了,流失在時間的長河裏,朦朦朧朧,記不真切。

一陣寒風鼓舞吹入,白發飛揚,她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蒼涼與淒楚。人生如夢,彈指一揮間。那些愛過的、恨過的人都已經不在,只有她,依舊站在輪回的起點。

見她出神遠眺,癡癡不語,烏絲蘭瑪嫣然一笑,道:“汁姐姐,舊地重遊,還認得出來麽?平丘究竟在哪裏,應該不會忘了吧?”

汁玄青回過神,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冷笑,柔聲道:“北海以北,東山以東,快到之時,我自然會告訴你……”

話音方落,從南邊遠遠地傳來一陣鳥鳴,後方的六輛飛車登時歡呼聲大作。雨師薇忍不住探頭出窗,又驚又喜,失聲叫道:“來啦!果真來了好多鳥群!”

南邊碧藍的天際白雲飛湧,千萬只禽鳥呀呀怪叫,貼著雲海疾速飛翔。遙遙望去,竟有很多南荒、西荒才有的奇鳥兇禽。

烏絲蘭瑪秋波閃爍,撫掌笑道:“波母法術果然神通!烏絲蘭瑪甘拜下風。”

汁玄青傲然一笑,淡淡道:“那是自然。神農老賊已經歸天,當今大荒,再也沒有人的馭獸之術能勝過我了。明日淩晨之前,還會有至少十萬只禽鳥畢集平丘;蛇群來得慢些,明日正午之前也能到達了。”

拓跋野在葫蘆內聽見,不明所以,但隱隱猜到必有玄機。暗想:“無晵姥姥是女媧之後,自然得謹遵祖訓,不敢輕易解印鯤魚。這兩個妖女有恃無恐,篤定早有準備,不知道除了‘純陰女祭’之外,還謀劃了什麽詭計?”

擡頭望去,水龍琳長睫低垂,妙目中隱隱閃耀著一層淚光,恐懼、憤恨、矛盾、懊悔……諸多神色變化不定,他心中大為愧疚、憐惜,但眼下局勢緊急,除了和她一起以身冒險,實在想不出其他兩全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