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與子偕老(第8/9頁)

四周驚嘩四起,而我心裏一震,難道姥姥所埋下的“赤炎火晶石”終於還是爆炸了嗎?

還來不及細想,閃電飛舞,雷聲轟鳴,無數的巨石、冰川、棱柱……破空炸舞,整個窮山頂峰似乎都被夷平了。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炸斷窮山九峰的不是姥姥的赤炎火晶石,而是巫氐與燭龍合練的所謂“五行奪真丹”。

就在我和姥姥被嫘母、少昊團團圍困的時候,相柳趁亂逃出了北鬥七殿,將剩下的所有“五行奪真丹”都埋在了九峰之下,一一引爆。

那天夜裏,天崩地裂,周遭亂作一團,我再沒有遇見她。

我一直以為她早已棄我而走了,直到六十年以後,才知道當我借著山崩雷火,施展無形刀殺出重圍的時候,她被流石撞成重傷,摔下了雪嶺,一直休養了整整三個月。

此後的六十年中,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只有她一直不舍不棄,四處尋找著我。她找遍了大荒四海,找遍了三山五嶽,找遍了每一個她所能到達的地方。

除了不周山。

我背著瑤雩與姥姥,趁亂沖出重圍時,恰巧看見斜躺在殘垣斷壁、奄奄一息的羅沄。原本守護在她身邊的昌意與烈炎,都被突如其來的山崩流火撞得不知道去了哪裏。

於是我用冰蠶耀光綾將她和瑤萼、姥姥一起綁在身上,順著那滾滾雪崩、滔滔飛瀑,一齊沖下了萬丈懸崖。又穿過瑰霞峰,穿過雲葦湖,穿過忘川谷,到了茫茫南海之上。

回頭望去,連綿崔巍的窮山籠罩著一片白蒙蒙的雪霧,上方是黑茫茫的滾滾烏雲,夾雜著銀亮飛舞的閃電,以及巖漿般破空噴薄的萬千火線。

那一刻我忽然升起強烈的後悔,後悔沒有在今夜之前,去窮山以南,看一看南海與世界的居頭。

羅沄醒來的時候,我正騎著虎斑鯊乘風破浪,遊弋在冰天雪地的北海。寒風呼嘯,浮冰跌宕,不遠處的白熊站在冰墩上愣愣地瞪著我們,緩緩地走開。一切都那麽澄澈寧靜,仿佛我們從未離開。

她的頭發已經全部變白,滑膩如凝脂的肌膚也化若雞皮,只有那雙紫色的眼睛,依舊那麽美麗:我知道她再也變不回從前的容貌,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心裏卻仍然劇痛入絞,情火如燒。

她低著頭,看著冰洋中自己的倒影,咯咯笑了起來,淚水還來不及滑落就在她的臉額上凝結為冰。

她躺在魚背上,仰望著北海的萬裏藍天,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微笑著說,想不到這個世界最為了解她的竟然是我。

她說在窮山上時,覺得身心俱疲,了無生趣,只想回到北海,回到這荒寒無人的“天之涯、海之角”。她說這裏就是她的故鄉,再也不想去其他地方。

經過蒼龍灣的時候,我將姥姥與瑤雩沉入了冰冷的海中。那裏的海底沉埋著萬千彩雲軍的英魂,她們一定不會感到寂寞。

那時剛入九月,太陽已斜掛在了西邊的天海交接線上,晚霞如火,在風中疾速流動,仿佛在與雪鷺齊馳並舞。

我躺在鯊魚上,看著晚霞染紅了海面,就像那傍晚無邊的鮮血,心裏那麽蒼瓊、疲憊,而又放松。

不知什麽時候,我也躺在魚背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才發現羅沄伏在我的身上,左手裏抓著她自己的心,右手捏著一支沒有融化的血針,嘴角掛著一絲淺淺的笑容。

就在我夢見不周山上搖曳的女媧花時,她剜出了自己的心,將心血疑成冰針刺入我的任督七穴。

她死的時候,一如生時那般美麗,張揚而率性。

我的情毒已經消除了,但為什麽那一刻心中卻依然如此疼痛?

或許是北海的狂風太過寒冷,可以凍結一切,我流不出眼淚,笑不出聲。我對自己說,既然一切都在這裏結束,那麽一切就都在這裏開始。我要回到不周山,取回封鎮康回的神鏡,將“無形刀”修煉得爐火純青,然後再回到大荒,去攪他個天翻地覆!

於是我騎著鯊魚到了天之涯,將她埋葬在那曾一起躲藏過的洞穴裏,又從那兒回到了不周山。

我將陰陽師龍獸打得落花流水,然後又借助冷暖之水的漩渦,劈裂了不周山的山壁,朝下足足挖了一百多丈,卻始終沒有找到那面太極銅鏡,直到我摸到了袖中的幾枚“五行本真丹”。

我將那些丹丸丟入不用山的縫隙,用真氣強行攪爆,在那震耳轟鳴聲中,巖洞飛炸,山石崩塌,我終於看到了嵌在石縫中的那面青銅神鏡。

但就在我抓住鏡沿的那一瞬間,上方的崖壁轟然倒下,連帶著滾滾冰雪,將我和鏡子一齊壓在了不周山下。

那巨大的壓力,帶著徹骨的冰寒,將我經脈緊緊封住,絲毫也不能動彈。我仿佛變成了一個冰人,氣血僵凝,就連睫毛上也覆蓋著厚厚的冰霜,漸漸地,呼吸越來越虛弱,連半顆塵埃也無法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