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伽藍之羽(第4/7頁)

  我只能當笑話聽聽,喝過香茗蹭過飯,綠意立刻瞪著眼,挺潑辣挺直接:“你什麽時候離開風臨城?”

  “快了。”

  “要走就快些走,這樣拖拖拉拉招貓逗狗的不是討嫌麽。”

  我臉皮夠厚,倒也不怕被人數落幾句就直起地一走了之。柳非銀閑時嘴碎跟我說,綠意以前喜歡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卻只是利用她。綠意倒不怕喜歡上別人,卻也是格外慎重。柳非銀還說,既然是綠意看上的,八成是個不錯的家夥。

  夜裏店花又來了,他爬樹挺利索,坐在枝椏上問:“今天怎麽不來?”

  “我去白老板那裏了。”我截住他偷瞟我的眼神說,“對了,朱雀,我快離開了。”

  店花立刻瞪大了眼,呼吸都屏住了,有些難以置信似的。

  “原本我來這裏就是找人的,既然找不到我便要走了。”我賠笑,卻怎麽也不能做出輕松愉快的模樣來。店花的臉上卻有了裂紋似的,我當作沒看見,繼續說,“朱雀啊,你以後好好過罷。捱不住便回家,家才是最好的。”

  其實綠意說的也對,這樣拖拖拉拉的確害人。

  可是我卻沒有後悔過。

  店花那青山綠水的眉眼,生生往心肉裏鉆,疼得叫人咬緊牙都忍不下。這張臉卻開始有了哭意,硬生生的忍住,眼睛瞪得快要裂開,眼白已經紅透:“你你……我……我們說定了的……你你……你反悔……”

  我淡淡的斂眉:“我並不記得跟你有什麽約定,你記錯了罷。”

  這席話說完,我跳下那株離樹,兀自往城裏走。

  如今我才看清楚自己骨子裏那股小家子氣的鳥性是改不了的,我是麻雀,成了精在這美麗的疆土上走一遍,也只能這麽多。再多便是奢求,是強求。而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我去了錦棺坊,薄薄的晨曦中,白清明與柳非銀支了一個竹塌在門邊下棋。

  老板沒回頭,只是問:“鳳彩,你可要想明白,這東西你不願意誰都強迫不了。”

  柳非銀咬著手中的棋子,有些惋惜似的:“你錯過這回可沒下回了,現下還有誰這麽老實的,還真是笨得可以。”

  他們都心如明鏡,倒是我覺得天衣無縫,著實雀目寸光。

  我有些不好意思:“拿了不是自己的東西,終究心裏過不去,患得患失這般難受,還不如還了。”

  白清明沒再多說,伸手束起發,從袖裏拿起法器月華劍。

  封魂師,用扇和劍做法器,扇舞鎮魂,劍舞渡魂,扇劍雙舞那便是滅魂。

  刹那間紫灰色的發絲在第一縷晨光裏閃閃發亮,他的身姿猶如彩蝶起舞,足尖離地,袍腳的花生出了香氣,落滿了月華的劍影劈開我的靈台。

  一根長長的七彩流光的尾羽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城外廟裏的菩薩,慈眉善目嘴角微翹,憐惜地望著凡間渺小的生靈。菩薩他高高在上什麽都能看得見,我又能逃到哪裏去?」

  昨昔的我,是沒什麽奢求的。

  麻雀嘛,頂多是做做夢,妄想著有一日能變成鳳凰,翺翔於九重天之上。其實心裏比誰都清楚,這世上還沒聽說過幾只麻雀能修煉成精的,機緣是可遇不可求的。於是我每天在一個叫醉夢軒的店鋪屋檐下,日子過得寡淡卻安生。

  店鋪老板叫白寒露,身上有危險獸類的氣息,樣子也太冷了些,其他鳥獸便不敢靠近。原本我也是惜命得緊,大約是有一日與他四目相對,他突然歪頭一笑,將手中的飯團舉起來。

  如雲般潔白的是他的發,琥珀般堅韌是他的眼,伽羅花瓣般柔軟的是他的唇。

  我不知是哪根神經斷了線,於是飛到他袖口,啄食了他手上的飯團。而從那以後便沒有去覓食過,他不吝嗇食物,還喜歡給亂七八糟的東西取名字。而像我這麽一只亂七八糟的麻雀,他卻取了個雄心壯志的名字,他說:鳳彩這個名字好,你便叫鳳彩罷。

  偶爾會有從風臨城來的書信,是他的師弟。

  他不太喜歡那個師弟,他身邊的那個跟進跟出無比忠心的夥計遊兒也不喜歡他那個師弟。其實我看過他師弟來過的信,每次都是寥寥數語,關懷如沖淡了的香茗,偶爾遇見麻煩事需要幫忙也很客氣,像兩個陌生人。

  我蹲在老板的肩上,有次聽他落了霜似的聲音:鳳彩,我師弟好像也沒這麽討厭,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