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但為君故(第2/7頁)

  畫師見四處無人,便摘了鬥篷,跪下磕頭。

  “喂——”

  畫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要遮臉,袖子卻被唐突地扯住了。眼前是個年輕的女子,平淡如水的眉眼,咧開嘴露出長偏了的兩顆小虎牙,笑嘻嘻地看著他:“公子,小女子我迷了路,公子這是要進城嗎,能不能跟我這弱女子同行呢?”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月色如水,樹影重重,也怪不得這女子要找人結伴。見他點了點頭,女子就松了手,與他一起走出寺廟。這條進城的道不是官道,女子跟他並肩走著,他往旁邊躲一分,女子就近一分,就像傳說中天黑人靜勾引老實書生的女鬼狐精。

  “這位姐姐,你若是想喝我的血吸盡我的精元,麻煩你還是找別人吧,我是個有罪的祈願人,願望不達成是絕對不會死的。就算死了,魂魄也會直達無垠地獄做鬼仆,你若喝我的血反而會害了你。”

  那女子怔了一下,又笑了:“看來是妖精姐姐我修煉不到家,竟被你瞧出來了。看著你挺老實,竟然會拿出這種話來蒙騙我。識相的就乖乖摘下面巾讓姐姐瞧瞧,若是長得太醜我就放過你。”

  畫師嚇了一跳,想要捂臉已經來不及了。

  面巾被扯下,月光映著略白的美人面,淺色的唇微啟,眉目如水,卻帶了點慌張。女子看傻了,畫師像個被調戲的大姑娘,羞憤地遮住臉奪路而逃。這一口氣跑到城裏,見到城門口掛著大紅燈籠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想起第一次見伽蠻,他躺在屋檐下午睡,睜開眼看見癡掉的女孩手中正拈著他的面巾。那時他還是紫國宮廷的禦用畫師,與幾位皇子公主都交好,誰見了他都要恭敬地叫聲先生。伽蠻是大執事買入府上的奴隸,竟不知輕重趁主子睡著扯了面巾看他的長相。

  他一腳將伽蠻踹進蓮池裏,也不管女孩在池裏撲騰著叫救命,轉身進了屋。

  畫師捂住胸口,失了魂似的走進錦棺坊。

  白清明已經燃上了引魂香,大堂裏坐著個黑無常,手中的鐵鏈上還拴著七八個白衣小鬼。其中一個正在憤憤地咬著鐵鏈,很不甘心的模樣。畫師一眼就看見他們的胸口都有一個血窟窿,頓時跌跌撞撞地奔過去擡起那小鬼的臉,小鬼懵了一下,回過神狠狠咬住畫師的手指。

  “瞧你這潑辣勁兒,下輩子想做狗嗎?!”黑無常用力拽了下鏈子,小鬼立刻疼得在地上直打滾,看得畫師整個人止不住發抖,扯住那條鏈子,著急地說:“不要再扯了,這種疼他吃不住的。”

  “倒是我成了惡人……”黑無常嗤一聲,“你這種老好人在白老板的店子裏待久了,小心連皮帶骨都被吃了……”

  “他只是難受,這些孩子都是黑巫師的祭品,你把他們帶回去都是要霹個魂飛魄散的,否則不出七日定會墮落成魔,為害一方。他們都是連未來都沒有的無辜的孩子,我被咬一下又能怎樣?”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黑無常打量著這個包得像黑粽子樣的人,越發覺得他奇怪,“你不會就是那混賬王八蛋的黑巫師吧?”

  白清明口中的茶“撲哧”一聲噴了黑無常一臉,綠意幸災樂禍地遞上帕子。白老板嘴上說著抱歉,眼中的笑意卻極盛。黑無常也約摸自己好像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觸及了別人的忌諱,忍氣吞聲地訕笑著忍下了。

  「畫師不知道她每天在高興什麽,荊釵布裙,粗茶淡飯,還每日都笑著。」

  棺材板是紫國的紫星木,木質偏軟,原本不適合做棺材。可是訂棺材的老夫人是從紫國嫁過來的,做夢都想著鳳鳴王城的深秋,滿街都是深深淺淺的紫,花香極濃郁,被風一吹染滿了裙角。

  未出閣的姑娘們會在中秋節的月圓之夜,提著裝滿紫星花的籃子去狐仙殿求姻緣。那裏的狐仙特別靈驗,來年便能尋得良人,再雙雙攜手去還願。老夫人就是在狐仙殿門口與瞧熱鬧的夫君相識,他是東離國人,嫁過來幾十年兒孫滿堂,真正是白頭到老。

  畫師在棺材身上描著紫煙般的花團,如雲朵般飄在棺身上,淡淡的木香飄在後堂裏。

  白清明拿了支蠟燭進來,用一只手擋著風,領口繡著金色雲紋襯著冰肌雪膚,怎麽看都不似個真人。畫師在發呆,筆丟在一旁,坐在棺材前抱著膝。白清明眉眼溫柔起來,不同於那種做生意時的熱絡,而是帶了一絲的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