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折斷的蠟筆

開車時間過長,加上天色已晚,原來規則的道路開始變得像用油漆刷隨意刷出的彎彎曲曲的漆痕,仿佛出自薩爾瓦多·達利的畫卷。路易斯擰開一瓶迷你裝的“五小時能量”飲料的瓶蓋,隨意朝車子後面扔去。它嘗起來就像用健身襪過濾後的止咳糖漿和醋的混合物的味道。

今晚,運送的是纏繞在一個平坦底盤上的一大卷電纜線,從紐約州到北卡羅來納州的夏洛特。

他走的是風景路線。速度較慢,加上旅行的時間,這是一個錯誤,但路易斯沒有在意。“I-77”是一個更好的車道。道路更長,更加精簡,汽車流量更少。

此時此刻,只有他,以及道路。偶爾會出現一對車前燈,刺眼閃爍,白光一閃,又消失殆盡。

在儀表盤上的時鐘——藍色的液晶顯示屏,安靜沉默地指向了12:00AM。

他最近一直都在拼命賺錢。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拼命過了。長途運輸,深夜,更多的時間,更多的金錢。

然而,並非這麽回事。路易斯並不需要這筆錢。他並不富裕,不完全是,不過他是一個有著一定積蓄的男人,他在新澤西長灘島之外的一輛拖車上藏著一些還款。大多數美國人累積了許多債務,而路易斯卻與之相反:他用其他人在床底下積塵的方式在攢錢。

他的父親也曾經這樣做過,一直為了退休積攢儲蓄,總是在談論著退休。那將會是多麽的榮譽輝煌。香格裏拉,第七天堂。那一天,他們會打開籠子之門,讓動物自由馳騁,行者無疆。

這個男人在退休的前一年離世,叉車事故。

路易斯繼承了老人的積蓄,他的母親罹患了肺氣腫,在幾年前已離開人世。路易斯用這些錢去報了一個計算機設計語言班。買了他的第一輛卡車。

而他現在卻在這裏,做著同樣的事情。攢錢,攢錢。等待著某些事情。或者,也許,只是也許,逃避著某些東西。

米莉安。

即使他現在正在逃離她而去,然而,他卻無法躲避她。她像幽靈一樣縈繞著這個人,而不是那個房子。無論你跑多遠,她都會在那兒。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愛她。不知道他會以怎樣一種方式去愛一個人。但他知道自己是在乎她的。深深地、徹底地。無論他喜歡與否(然而此時此刻,他幾乎可以肯定他不喜歡)。

癢。他擡起了眼罩,他眼睛邊緣的劃痕已不復存在。每當他想起米莉安的時候,這個被損毀的空槽就開始發癢。

是她的錯讓他失去了他的眼睛,不過也是因為她,他才沒有喪失生命。

這就是人生的真正轉折。就在那兒。

他不應該怪她。至少,他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有些如今夜一樣的夜晚,當只有他,以及那些高速公路隔離帶上的反光板,還有那看起來像用在一個屍檢切口縫合的虛黃線時,他也不是那麽確定是否應該責怪她。

誠然,他不能停止去想她。這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癮君子。此行是為了讓他的靈魂得以清凈。

然而這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打開收音機。將其設置為隨機搜索頻道模式,任由它搜索任何東西。電台在靜態、鄉村音樂和宗教廣播之間囀鳴,直到他最終找到了“Art Bell”電台的超自然現象廣播脫口秀節目Coast to Coast AM的一档夜間節目。裏面的評論員談論著陰謀、不明飛行物和美國所有稀奇古怪之處。“Art Bell”電台——卡車司機最好的朋友。

這樣駕駛感覺如同在迷霧中泛舟,漫無目的地隨波逐流。

突然,他的遠光燈發現了什麽東西。一個形狀。一個慢慢分解成一輛汽車的形狀。一次車難。用卡車司機的行話來說,是一根“折斷的蠟筆”。

那些汽車位於車道中間。

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反應,腳踩刹車,減緩卡車的速度。他很有可能在周圍行駛——汽車已轉向垂直於高速公路邊緣的角度,雖然在另一邊可能會有足夠的空間。但他應該仔細考慮路況,這非常危險,而且可能有人會需要他的幫助。

車內燈火通明。蒸汽或煙霧從引擎蓋之下呈線圈狀升起。

他停了車,車內的燈仍然亮著,燈光微微地灑出風擋玻璃。

本田雅閣,從車況看開了有五六年了。也許這不是一次車難。他看不到任何結構性損壞。這一側的兩個輪胎都漏了氣。

他讓卡車空轉,車頭燈光閃亮。

路易斯出了駕駛室。

他聞到了一股嗆鼻的氣味:那刺鼻的防凍劑,仿佛滴在瀝青上的苦澀的綠色血液,在前面匯聚成一個血泊。

路易斯繞著車身而行,另一側的輪胎也漏了氣。

車內空無一人。但車內的照明燈卻亮著。

路易斯聽到身後有什麽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