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沒時間戀愛

那天晚上,他們擠在一家汽車旅館睡覺。就是那個順著瓦瓦路一直走下來的叫“砂糖”的汽車旅館。幫他們登記的家夥看起來像一個真正骨子裏壞透了的渾蛋,但其實他連豬狗都不如。眼睛太大,臉太小,指甲很脆弱,如同一個個破碎的貝殼。

房間也沒什麽可說的。它仍舊是沙灘主題——木板墻上掛著船長的輪胎,衛生間鑲築著夢幻粉與海沫綠,兩張互相依偎著靠在一起的單人床上方懸掛著一幅劣等的亞克力畫 (1) ,畫的主體是一座燈塔。

房間裏散發出一股黴菌和鹹水惡臭味。

沒關系。米莉安是清醒的、活著的、生龍活虎的。這不只是咖啡因的緣故,也不是尼古丁的作用。她的手像握著除草器一樣瑟瑟發抖。

她生病了。她知道這是病了的樣子。那個遙遠徘徊的死亡承諾讓她感覺自己比過去的一年更有活力。

她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無能為力,只能順其自然。

路易斯坐在一張床上,去摸索用來操作脆弱松木質梳妝台上的那個四四方方小電視的遙控器。但她並沒有給他找到它的機會。

她躥到他的背部,咬他的耳朵,發出猴子般的叫聲。讓她的手在他的胸口慢慢往下移,她希望找到的是乳頭,而不是一個按鈕,然後扭了它一下。

“我想要撫摸你的每一寸肌膚。”她輕聲私語。然後她開始愛撫他的身體。他們如同著火了一般。不過這也有令人沮喪之處:她再也不能知道路易斯如何死去了。她曾經知道——他會在巴尼加特燈塔之上被刺傷雙眼,然後死去。但後來她過去改變了命運的進程,因此現在他的死亡仍然是一個饒有興味的奧秘,就如同她自己的命運一樣。

她的另一只手移到他的臀部,然後開始緩緩向他的膝蓋移去。他呼吸沉重。

但隨即他吞了一口氣,用他的雙手將她牢牢抓住。不管不顧地將她扯了起來——他至少比她重120磅。他將她扔到床上。彈簧床像騾子般嘶叫。

“不。”他說。仿佛在呵斥一個孩子放下手中的餅幹。

她的手再次伸向了他,這一次將一根手指繞在他皮帶的一個環上。他抽出她的手,把它放在了她自己的膝蓋上。

“我們不要這樣。”他說。

“你是認真的嗎?”

“是的,非常認真。”

“但是,我們平時就是這樣做的呀。”她說,“也許我們不會有情感共鳴,我們不會這麽動情地去親吻,或者摟摟抱抱。但是,我們仍然可以做啊。我們之間有某種引力啊。老兄,這就像兩顆行星碰撞在一起。宇宙天體間的相互碰撞。關鍵詞:碰撞。就像,你知道的。性交。或者,也許關鍵詞是拳頭?我不知道。我想說的是,我感覺很好。這感覺很好。與你一起置身於回去的道路之上。這就是我們所做的,你和我。”

“不會再這樣了。”就是這樣。船舶撞擊了冰山,沉入海底。

“你生氣了。”她說。

“我沒有。”

“那麽就是失望了,像一個家長一樣。”

他什麽也沒說,坐下來。找到了位於兩個歪床之間桌子上的遙控器,在一個閃爍著時間的收音機旁邊。

她明白了。她這樣對他說:“你要我成為一個不像我的人。你要我做出一個不同的選擇,回到那裏。我想說,不,你知道嗎?我不幹這個了。我不想知道人們是怎麽死的。正常的人不會做這種倒黴的爛事。不是嗎?這就是為什麽你不在三個月之前告訴我這件事。即使你知道我回到島上會深陷痛楚之中,就像一只被困在捕鼠器中的老鼠。因為你知道,即使這樣,你給我選擇,我也會每次都去選擇那條錯誤的道路,一條你無法忍受的道路,一條會時刻提醒你我不是一個正常人的道路。和你的妻子截然相反。”

路易斯的妻子,已經過世了。在米莉安遇見他之前就已溺水身亡。

提起他的妻子路易斯如觸電了一般。她知道這是他的要害,這不是她第一次利用這一點。這是對他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如同用肋骨撐開器撬開他的胸膛,讓一條響尾蛇啃噬他的心臟。

有時,這會讓他瘋狂。但這一次,他只是沉默。

他把遙控器扔進了桌子抽屜裏,緊靠著它的是一本基甸《聖經》 (2) 。然後,他進入浴室,關上門——沒有砰地關上,而是輕輕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