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魔王現身 四

完成了學校的壓制任務之後,範量宇按慣例回到了那間空曠清冷的酒店套房。他洗過澡,從冰箱裏取出慣常吃的生肉,但不知道怎麽的,想了想又放下了,轉而拿起電話叫廚房送來了一份拉面和幾個包子,風卷殘雲地用這些他日常很少吃的熟食填飽了肚子,然後大睡了一覺。在過去,他的睡眠並不是很好,除了在寧章聞家由文瀟嵐照顧的那段日子之外,大多數時候一晚上只能睡四五個小時,遇到戰況的時候更是可以幾天幾夜不合眼。

“我大概就沒有安穩睡覺的命。”他曾經對文瀟嵐這麽說。

但是這一天晚上,範量宇睡得很沉,從黎明之前進入夢鄉,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北方的冬季天黑得很早,室外又刮起了大風,行人們個個行色匆匆,仿佛一秒鐘都不願意多在寒冷刺骨的室外停留。

今天北京並沒有下雪,但前幾天的雪下得不小,此刻路邊到處是環衛工人清掃出來的肮臟的黑色雪堆,地面上也偶爾有滑溜的殘冰。範量宇開著車來到馮斯和文瀟嵐所在的大學附近,停好車後,步行走進了那座社區公園,在老地方坐下,開始喂麻雀。

等到麻雀們都吃飽了,範量宇做出了一個和他的外貌和日常行事風格完全不相稱的動作:從身上掏出了一包紙巾,仔仔細細擦幹凈了沾上了鳥食的手。然後他取下項鏈,打開項墜,看著那張陳舊的照片,視線久久地沒有移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地重新收好項墜,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從裏面調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張雙人的自拍大頭照,照片上的文瀟嵐攬著範量宇的脖子,沖著鏡頭擠眉弄眼,範量宇則一臉不爽,像是在火車上遇到了吵鬧的熊孩子。

而照片的背景,正是範量宇的住所,那個空曠的酒店房間。

這張照片是兩人從記憶迷宮裏脫困之後、熊孩子文瀟嵐強扭著範量宇拍的。當時文瀟嵐是這麽說的:“魔王的世界那麽兇險,指不定什麽時候你就掛了,或者我也會掛,或者我們倆一塊兒掛……好歹大家朋友一場,拍個照留個紀念吧!我們來自拍!”

範量宇固然各種吹胡子瞪眼,但文瀟嵐就是執拗著不肯罷休。最後他還是屈服了,齜牙咧嘴地陪著文瀟嵐照了這張照片。拍完後,文瀟嵐打算離開,範量宇卻叫住了她。

“怎麽了?”文瀟嵐納悶,“是還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我去幫你叫你們家族的人。”

“不是!”範量宇很惱火地一揮手,“我是說……是說……這張照片也給我發一份。不許笑!”

現在範量宇正在看著的,就是那張照片,他成年之後唯一主動和別人一起拍的照片。自從範舒琳去世後,拍照這種事對他而言近乎天方夜譚。他卻沒有想到,若幹年後,竟然還會有一個女孩能夠軟磨硬泡地讓他把那張布滿疤痕的面孔朝向鏡頭。

項墜裏的範舒琳,手機裏的文瀟嵐,兩個女孩的面容在範量宇的眼中交替閃現。冬日昏沉沉的夕陽下,長著兩個頭顱的怪物孤獨地坐在冰封的池塘邊,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又是一個平安夜。

去年的平安夜,馮斯沒能趕上。今年不只是沒有馮斯,還少了文瀟嵐和劉豈凡,關雪櫻也沒了整治火雞的心情。不過她還是做了幾個寧章聞平時喜歡吃的菜,寧章聞也特地提前網購了一瓶價格有點小貴的進口紅酒。雖然馮斯和文瀟嵐都下落不明,讓關雪櫻的心情一直都蒙著陰雲,但無論怎樣,生活還得繼續下去。尤其寧章聞本來就是從抑郁症裏恢復回來的,她更加不願意影響這個一點點擺脫孤僻、慢慢變得正常的大男孩。

“太陽照常升起。”關雪櫻用這句話安慰寧章聞。

寧章聞本來還建議關雪櫻邀請幾個她在大學校園裏認識的朋友一起來吃飯,但她細細思考之後還是拒絕了,因為寧章聞並不喜歡和陌生人相處。雖然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如果邀請陌生人來家裏吃飯,他多半還是會感覺到不自在。她不想在這樣一個好容易找點由頭慶祝一下的日子裏讓寧章聞不舒服。

“就我們倆吧,可以隨便一點兒。”關雪櫻說。

最後晚餐果然只有兩人相對而坐,不過大家都竭力做出高興的樣子,不去談馮斯和文瀟嵐,不去談去世的劉豈凡,不去談關雪櫻的日本親人和其他的煩心事。寧章聞在別人面前說話還有些緊張,但在關雪櫻面前已經越來越自如,一邊吃飯一邊跟關雪櫻講述著近期開發獨立遊戲的進展以及對遊戲開發相關政策法規改變的憂慮。關雪櫻認真地聽著,時不時地用手機插幾句話。

最後寧章聞吃光了關雪櫻燒的板栗燒雞,又把用諾鄧火腿吊的白菜湯喝得精光,拍拍肚子表示十分滿意。關雪櫻咧嘴一樂,起身開始收拾碗筷,就在這時候,門被敲響了。關雪櫻打開門,一眼就看見一顆掩蓋在帽兜下的碩大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