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珀志. 1, 安珀九王子

CHAPTER Ⅰ

仿佛從永恒的混沌中蘇醒。

我試著動動腳趾頭,成功了。我發現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雙腿被石膏裹了個遍,但至少我能感覺到腿的存在。

我使勁閉上眼,又睜開,一共三次。

房間終於不再晃個不停。

我他媽到底在哪兒?

迷霧漸漸散去,所謂記憶的玩意兒又回來了。我記起無數的夜晚,還有護士,還有針頭。每次我稍微清醒些,就會有人進來給我一針。一直如此,沒錯。但現在,既然我感覺自己已經好了一半兒,他們就得適可而止了。

他們會嗎?心頭一震:也許不會。

我對人類動機的純潔性有些與生俱來的懷疑,這會兒,這些懷疑一窩蜂地跑來壓在我胸口上。我突然明白了:我被注射了過量的麻醉劑。在我看來,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正當理由這樣對我;也就是說,如果是有人付錢讓他們幹的,他們就不可能停手。一個聲音對我說:好的,保持鎮定,還要裝出昏昏沉沉的樣子。想出這個主意的是最壞的那個我——沒準兒也是最聰明的那個我。

我這麽做了。

大約十分鐘以後,一個護士從門外探進頭來。我呢,自然一副呼呼大睡的模樣。她轉身走開了。

到這時,我隱約想起了一點兒來這裏以前的事情。

我似乎出了什麽意外,之後的事模模糊糊的。至於之前發生了什麽,那就更是毫無頭緒了。我記得自己先被送進另一家醫院,後來才被帶到了這兒。為什麽?我不知道。

不過,我的腿感覺還不錯。不知從摔斷腿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我確實知道自己摔斷了腿——但我想我還能站起來。

我試著坐起身子。全身肌肉乏得要命,這一動費了我老大的勁兒。外邊是漆黑一片,從窗戶看出去,只有孤零零幾顆星星忽閃著。我沖它們眨眨眼,接著把雙腿挪到床沿上。

我覺得昏頭昏腦,好在這股子暈勁兒沒多久就退下去了。我站起來,抓緊床頭的鐵杆,然後邁出了第一步。

好。腿還撐得住。

所以,從理論上講,我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可以走。

我回到床上,伸展開四肢,開始思考。剛才那陣折騰讓我渾身冒汗,抖個不停,仿佛有一大堆圓溜溜的糖果在我眼前晃啊晃啊。

危險,情況緊急……

我想起來了,那次事故是車禍。鬧出的動靜可真不小……

門開了,光線透了進來。我眯起眼,從睫毛下往外看。原來是名手拿注射器的護士。

她向我的病床走過來。這人看起來像個女嬉皮士,深色頭發,粗胳膊。

她靠近床邊,我坐起身子。

“晚上好。”我說。

“怎麽……晚上好。”她回答道。

“我什麽時候能出院?”我問。

“我得先問問醫生。”

“去問吧。”

“請把袖子卷起來。”

“謝謝,不用了。”

“我必須給你打一針。”

“不,你用不著這麽幹。我不需要。”

“恐怕這得由醫生說了算。”

“那就把他找來,讓他來解釋。不過在這之前,你別想在我身上紮眼兒。”

“恐怕我必須執行命令。”

“艾希曼[1]也這麽說來著,瞧他落了個什麽下場。”我慢條斯理地搖著腦袋。

“好吧,”她說,“但我會把這件事報告給……”

“請便。”我說,“還有,順便告訴他,我已經決定明早出院。”

“那是不可能的。你連路都沒法走,還有內傷……”

“咱們等著瞧吧。”我說,“晚安。”

她根本沒搭理我,轉身就走。

於是我又躺在床上,動起腦筋來。這地方瞧上去像是家私立醫院,這意味著,有人在幫我料理賬單。我認識這個人嗎?我的腦海裏沒出現任何親戚的影子,也沒有朋友。還可能是誰?敵人?

我又想了想。

一片空白。

想不出有誰會資助我。

我突然回憶起一個細節:那次事故原來是車禍。我開車沖出懸崖,掉進了湖裏——只能想起這麽多。

我……

心臟猛地一抽。轉眼間,我汗流浹背。

我不知道我是誰。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坐起來,把身上的繃帶全給拆了。繃帶下的皮肉似乎已無大礙,看來我的自作主張並沒捅什麽婁子。我從床頭欄杆上撬下一根鐵棒,用它敲碎右腿上的石膏。我突然有種感覺:必須趕緊離開這兒,我還有事要辦。

我試了試右腿。沒問題。

我敲碎左腿的石膏,起身向壁櫥走去。

裏邊一件衣服都沒有。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我回到床上,用被單遮住石膏碎片和報廢的繃帶。

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接著,燈光照亮了整間屋子。一個五大三粗的家夥站在墻邊,他穿著白大褂,一只手還停在電燈開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