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2

未晴湖的景色不算好也不算壞,湖面不大,偶有漁舟劃過,湖邊綠樹成林,青石繞岸,洗衣裳的大小姑娘們邊捶衣服邊唱著當地的小曲兒。

好吃館緊靠湖邊,不大不小的一間食肆,招牌菜是荷葉飯,糯米裹了秘制的香料,蒸了出來,拆開荷葉,滿室飄香,裏頭沒有肉,卻比有肉還好吃。

磨牙跟滾滾一口氣吃了三份,人肚狐肚都撐得滾圓,多一步路都走不了,癱在椅子上滿意地打飽嗝。

滾滾始終是只狐狸,居然掙紮起來跑到外頭,回來時叼了一個布袋子,然後哈著氣蹲在磨牙面前,指指桌上沒吃完的糯米飯,又指指布袋子,連吃帶拿不要臉的畫風。

好吃館的主人郎老板被滾滾逗得哈哈大笑,說不用裝,你們想吃多少吃多少,離開時想拿多少拿多少,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還熱情得很。

這個雞皮鶴發,年過九十的老頭子,除了左腿是跛的,其他零部件尚算健康,連老臉都還透著一股紅氣。

但,燒紙給桃夭的也是他。

吃飽喝足,暮色已臨,最後一絲霞光落在微瀾的湖水上,幾只倦鳥自水面掠過,留下啾啾的鳴叫。

桃夭憑欄而坐,蹺著腿剔著牙,面前小桌上擺著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可惜桃夭不擅品茶,舉杯牛飲,一口便去了一半。

“飯後飲些茶,聽說不易發胖。”桃夭抹抹嘴,笑,“你這小日子不錯呀,山水相依,鳥語花香。”說著她又將郎老板上下打量一番,“你看起來也不似病入膏肓。”

郎老板笑道:“我命不久矣。”

桃夭皺眉,篤定道:“你沒病。”

“我一度以為桃都鬼醫是個風霜滿面的老頭子,卻不曾想是這般有趣的女娃娃。”郎老板像個長輩,慈愛地看著淘氣的晚輩,“江湖上把你描述得太兇惡了。”

“你焉知我不兇惡?”桃夭幹脆地站起身,“你既沒病,就莫要浪費我的時間。磨牙,走。”

“站住!”郎老板臉色一變,突然起身擋到她面前,仰頭一聲長嘯,好好的腦袋瞬間異化成一個尖耳長嘴、紅眼利齒的狼頭,覆於其上的每根黑毛都跟針一樣硬,隨便拔一根就能紮死人似的。

狼首人身的家夥,比桃夭高出一個頭,鮮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沒有問診就想走?”

“哎呀好大只狼!”磨牙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滾滾被他不小心壓在屁股下,吱哇亂叫。

不等桃夭回話,一把掃帚從天而降,狠狠打在狼頭之上,背後,八十來歲的老太太,氣哼哼地罵:“老不死的正事不幹,小七那死丫頭現在還沒回!廚房裏一堆碗沒洗,你不去找,還在這兒胡鬧!”

狼首重化人頭,郎老板抱著頭,委委屈屈對老太太道:“我嚇嚇他們……”

“嚇個鬼啊!人家都說你沒病,你還想怎樣!”

老太太扔了掃帚,上來擰住郎老板的耳朵,換了張抱歉臉對桃夭道:“姑娘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是腦子有病。”

兇險的氣氛突然像肥皂泡一樣破掉了。

“這位女中豪傑是……”桃夭打量著這個腰比水桶,矮胖敦實的老太太。

“我夫人,春花。”郎老板捂著耳朵道。

老太太松了手,忍不住又揪了他一把,斥道:“被旁人看到的話,我看你咋辦!”

桃夭看看她,又看看郎老板,好奇道:“郎夫人,你知他……”

“我知他是妖,還是半人半狼的妖。”郎夫人爽快道。

桃夭微愕,旋即笑道:“剛聽郎夫人抱怨小七不見了,沒人洗碗?”

“可不是嘛,這丫頭成天沒個正經,簡直跟我家老頭一個死樣子。”郎夫人嘆氣,“兒孫們各有各的前程,大都不在身邊,就留下小七這皮猴子給我們兩老添亂,讓她好好洗個碗都不行,唉唉。”

桃夭趕緊道:“您老別急,也是巧了,白天在鎮上遇到小七,她幫了我的忙,我答應替她來好吃館洗三天的碗。”

“啊?”郎夫人一聽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您是什麽來頭別人不知,我們兩個老東西還不知麽,怎能讓您屈尊幹這些事!”

“不不,碗還是要洗的。”桃夭把目光挪到磨牙身上,笑,“對吧,磨牙小師傅?”

各種表情在磨牙臉上輪番交替之後,小和尚頹然地點點頭:“對,我洗。”

反正,在桃夭那裏,他拒絕的唯一結果就是不能拒絕。

“咦,這位小師傅是?”郎夫人的表情頓時緩和下來,“那我替你找個圍裙,這樣洗碗時就不會被水濺濕衣裳啦,走走,我帶你去廚房哈。”

真是一點都不拿他當外人呢……磨牙垂頭喪氣地跟了上去,天知道自己腦門上是不是刻著“請盡情欺負我”之類的話。

郎夫人走了幾步又回來,把桃夭拉到一旁,小聲道:“桃夭姑娘,我知你有本事,我家老頭能把你找來也不容易,他是有病,不過是心病吧,您看在吃了我家這麽多荷葉飯的分上,幫幫他。”說完又拍拍她的手,“夫妻一場,誰不盼著對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