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金】4

年初四,朱小寶又來了。

正在紮一間紙屋的葉逢君見了他,停下手裏的活,笑呵呵地迎上去:“又要我幫忙折紙?”

朱小寶不好意思地搓著手指:“是……但是……”

“扭扭捏捏幹啥?”葉逢君奇怪地問。

“這個……上回葉老板割愛的那只蝴蝶,我娘是很喜歡啦。但是……”

他揉了揉凍紅的鼻子,小心翼翼道:“她把蝴蝶拆掉,想看看其中乾坤,誰知拆掉之後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還原了。葉老板,能不能教我折?回去後我再演示給我娘看,也算去了她一塊心病。”

葉逢君搖搖頭:“令堂也真是頑皮,我葉逢君的手藝,豈是旁人隨便就能破解的。”

朱小寶趕緊掏出個荷包,抖出兩塊金片:“這次的酬勞少了些,下次補上。葉老板您行個方便。”

葉逢君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戲謔道:“朱公子出手這麽闊綽,你娘知道嗎?”

朱小寶沒吱聲,只跟他作揖:“我給的酬勞來路清白,葉老板放心就是。”

葉逢君一笑,接過金片收好:“坐吧,一會兒你仔細看我怎麽疊的,我只教一次。”

朱小寶喜上眉梢,連聲稱謝。

此刻,窗外微雨薄雪,初春的寒意賽過之前任何時候,葉逢君生起火爐,兩人並肩而坐。

朱小寶認真看著他折紙的每一個步驟,心裏贊嘆著天下怎會有如此靈巧之人,不借助任何魔力便把一張乏味的白紙變成一個奇妙的世界。

朱小寶不聰明,也不太笨,葉逢君只演示了一遍,他便笨手笨腳地照著記憶中的步驟疊出了另一只蝴蝶,雖然只有一邊翅膀會動,但也足夠他高興了。

“這下我娘該高興了。”他興沖沖地起身,抱著自己的“作品”向葉逢君道別。

葉逢君把他送到門口,笑眯眯地說:“回頭跟你娘說,我還能折會搖尾巴的小狗,會張嘴的小貓,會開的牡丹花,要是她老人家樂意,你可以再來找我學啊!”

朱小寶高興壞了,連連道謝,最後特別慎重地朝他鞠了個躬:“葉老板,你人真好。”

“這事你心裏知道就行,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葉逢君緊緊攥著兩塊金片,“歡迎下次再來啊。”

雨漸漸大了,傘下的朱小寶匆匆消失在越發濃重的寒氣裏。

如葉逢君所願,之後的一年,朱小寶成了元寶堂的常客,有時隔幾天來一次,有時候個把月來一次,每次都少不了他的酬勞。

而他也沒有食言,手把手教他折貓折狗折南瓜。

這種輕松又賺錢的工作真是讓人心生歡喜。

而他對於朱小寶的了解也在一次次的閑聊中漸漸豐富起來,這小子說自己已經二十三歲了,父親早逝,沒有兄弟姐妹,是母親一手拉扯長大。

家在洛陽城外的石牛村,母親種地養雞,他在城裏做零工,日子也不算艱難,只是不曾想到十七歲那年,他稀裏糊塗被征入軍隊,又稀裏糊塗隨著大軍去了太原,皇帝要北伐,要拔掉跟契丹人一個鼻孔出氣的眼中釘,然而交戰之時恰逢酷暑,兵士們患病者眾,又遇契丹派兵援助,皇帝最終無功而返。

那天,朱小寶掀起袖子給他看右臂上的一塊傷疤,說幸好撤軍了,不然他可能回不來了,打仗多可怕呀。

“為何遷來蜀中?在洛陽不是過得挺好?”葉逢君問他。

“我娘聽說蜀地靈秀,美景美食不勝枚舉,她便總念叨著來看看。我架不住她天天念叨,終於在兩年前跟她一道,帶著能帶走的家當來了這裏。

我娘喜歡得不得了,說要在此處安享晚年,我知道她這些年身子越發不好了,既然她喜歡,我就陪她住下來吧。”朱小寶如是道。

葉逢君點點頭,道:“那你們母子作何營生?”

“她還是養雞。”朱小寶老老實實回答,“我有時在酒樓廚房裏幫工,有時替別人跑跑腿。”

“日子也是緊巴巴呢。”葉逢君隨口道。

朱小寶擺弄著手裏的紙,點點頭:“是不寬裕,幸而三餐還是不愁的。”

“那你的辟寒金是哪裏來的?”葉逢君的口氣驟然冷厲,像換了一個人。

朱小寶一愣,半晌沒敢擡頭。

這些日子他送出去的金片嘩啦啦落到他面前,後面是葉逢君面無表情的臉,配上他的白衣裳跟白膚色,真真跟個鬼似的。

“我……我先回去了。”朱小寶不敢看他,垂著腦袋飛快地往大門口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