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歿日之章 第二章 悲狂

嚳回來了。

結縭多年,她已經很熟悉帝嚳的腳步聲、氣息,還有越來越重的血腥味。不過沒關系,快結束了。他願意返回天庭,就會遠離血腥。

一切都會跟以前一樣,最少大致上是一樣的。

帶著守禮的笑,她放下手裏的繡繃,一如往常的起身迎接。

帝嚳大踏步的走進來,臉上沒有表情,將一樣東西扔到她面前,沾滿血汙的。即使如此,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那是陸浩。

她臉上守禮的笑凝固,漸漸迷惑、不解,然後遲滯,空白。雖然望著帝嚳,但她的眼神像是穿透了他,宛如盲人般渙散。

…為什麽?

像是聽到了她無聲的詢問,帝嚳扔出手釧,在陸浩的頭顱旁邊滾動。

她的目光慢慢的停在那只手釧,然後再也沒有移開過。這麽多年緊張的堅強,在這個瞬間,崩潰了。她聽到一聲清脆的哀鳴,讓她堅持下去的那根心弦斷裂了。

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般,她之所以忍耐半生心傷的原因,只剩下一顆頭顱在她面前。她整個垮下來,雖然還是穩穩的站著。

但她漠然的瞪著那只手釧,渾然不覺大腿濕潤溫暖,小腹疼痛,還是帝嚳發現她的腳邊一灘血泊。

一把抓住她,帝嚳的心整個發涼。他和母後學過醫術,算是良醫。很明顯的,他的孩子沒了。

「…我的孩子。」他的聲音緊繃,充滿了幾乎崩裂的怒火。

但朱顏只覺得他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糟了。她對自己說。我把他的孩子弄沒了。

「你的孩子。」她的聲音像是枯萎的花,「是,那是你的孩子。」

我該安撫他,甚至該哭一下,或者驚慌。不安撫他,他可能會崩潰。

但我不行了,我不行。我已經死了。

「落幕了,不用演了。」她慢慢的蹲下去,「我不用忍耐了。」

忍耐。她一直在忍耐?所有的柔情蜜意,溫柔和順,都是忍耐,都是演出來的?

「快說妳愛我。」依舊拉著朱顏的帝嚳聲音都變了,「快說!我不計較妳和陸浩有私…那不要緊!孩子沒了可以再生,也沒有關系!」他的聲音哭聲越來越重,「說妳心底有我,說!別讓我活著像是場騙局,我求求妳朱顏,難道妳心裏從來沒有我?!」

快說話,回答他,朱顏。她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焦急。三界的命運都在妳手裏啊。

跟我有什麽關系?垮得很徹底的朱顏無聲的回答。我的世界已經崩毀。

「朱顏!」帝嚳抓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站起來,「說話啊!」

「…你是支撐天地的天柱化身。」她機械似的回答,「王母要我看住你,因為你有缺陷。但我失敗了…失敗了…」

她無力阻止帝嚳的瘋狂,無力阻止陸浩的厄運。更因為她,帝嚳殺了陸浩。

殺了她之所以嫁給帝嚳的情人。

「…騙人。不可能是這樣。」帝嚳的臉孔整個煞白,「看著我,朱顏。」

她的眼睛卻只看著地上的陸浩。

這個時候,帝嚳什麽都明白了,但他寧可不明白。「看著我,朱顏。」他的聲音異常的柔和。

但她依舊避免與帝嚳的眼神交會。

這在那瞬間,長久被掩埋起來的缺陷,即使浸潤遍了血腥也沒讓他失去理智的缺陷,徹底的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性。他活生生的挖出了朱顏的眼珠,並且將她殘酷的虐殺,將整個寢宮化成一片布滿屍塊的血海。

朱顏的眼珠溫柔的躺在他的掌心,專注的望著他,再也沒有挪開了。

吃吃的笑了起來,他開始打造神器,那是一把琴,鑲嵌著朱顏美麗的眼睛。一撥弦,如同她臨終甜美的哀鳴。

後來的事情,其實帝嚳記不太清楚了。

唯有挖出美麗的眼睛,制作成神器的時候,他的記憶才會清晰一點。也只有在那種時候,他才能得到一點平靜,而不是身不由己的被瘋狂宰制。

據說,他在眾臣和天帝王母面前得意的彈奏鑲嵌著朱顏眼睛的琴,被押進南獄,但他不記得了。他倒還記得逃出南獄,帶領不願讓戰爭結束的將領繼續討伐魔族和他方天界聯軍,但被天帝親手擒獲那段,又記不清楚了。

他被瘋狂宰制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南獄不太關得住他,因為瘋狂賦予他一種妖魅,總是可以迷惑看守他的仙官,讓他可以取得美麗的眼睛,不管是長在誰的臉上。

直到天帝派了貪狼星君來看顧他,才停止了這種血腥的嗜好。那個懶洋洋又嬌媚的女人,放蕩又淫邪的女人,卻完全不受他的迷惑,帶著微微嘲諷的笑,對他的唾罵和哀求視若無睹。

和血腥隔絕久了,他的智慧漸漸回歸。他學會和瘋狂這個缺陷相處,而不再被宰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