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酒逢知己

陽關非久留之地,我怕被人認出來,與羈留陽關的行商一道,當夜便雇了車去金城。

金城還是往日的繁華,甚至因為聖駕親臨西域而更加繁華。

說來也怪,人越是多,我反倒越孤獨。生意倒是不錯,總有人沖著前程來找我測字看相,偶爾也有人求醫。

我回到怡莉絲的酒樓,人滿依舊,卻少了窈窕貌美的老板娘坐鎮。

“因為我喜歡你。”

空氣中猶自回蕩著昨日的聲音,我不知為何,突發的傷感讓我抑止不住地進了酒樓。

小二在我塞足了銀子之後無比地殷勤,心甘情願地背我上了二樓。

我挑了第一次來時坐過的臨窗的位置。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醉中趣,勿為醒者傳。”一個中年文士,喝醉了酒,大呼小叫著。

我看了他一眼,清瘦的臉上蓄著長須,頗有仙家風骨。更讓人覺得親近的是,他穿的也是古衣,大袖當舞,瀟灑翩翩。

我見他也看著我,長揖作禮。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手裏還提著酒壺。

“砰”地一聲,酒壺砸在桌子上。文士又晃了晃,總算穩住身形,長揖回禮。

“天地不復清,世風不見古。問君何所來?冠我舊衣衫。”他打著酒嗝,在我對面坐下。

“來者自從來處來,去者當從去處去。本是浮萍水相逢,何必曾經是相識?”我笑著學他說道。

“好啊好,有趣有趣……”他拍著我的肩膀,笑到無聲抽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有趣啊有趣……”

說著,居然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我越發覺得此人有真性情,值得一交,也不擾他,自顧自叫了酒菜喝了起來。

日落西山,金城染上了一層血紅。

月出東郭,街坊鍍上了一層銀白。

“這位客官,我們要關門了。”小二推醒我。

我居然喝醉了,頭痛得要命。看看那個文士,還猶自睡得深熟。

抹去口角的垂誕,我扶著頭問:“會帳。”

“一共是三兩四錢銀子,多謝客官。”小二笑著說。

我霎時就醒了,“三兩四錢!一盞酒不是才十文嘛!怎麽這麽貴?”我忍不住嚷道。

小二也不氣惱,陪笑道:“但是客官這位朋友已經賒帳一個月了,三兩四錢,客官。”

我看了看疏狂文士,摸了摸口袋。錢倒是不缺,再怎麽說金子還在身上,不過三兩四錢的確讓我心痛。

付了帳,我總不能就這麽把他丟下。想了想,我又掏出三錢銀子的找頭,道:“再去取幾壺好酒,今夜別來擾我,我與你們老板娘有舊。”

“客官,凡是回頭客都說與我們老板娘有舊,您這麽著,讓小的很難做……”

我側頭瞪了他一眼,又摸出十幾文:“貪心不足蛇吞象,拿好了,別來擾我們。”

小二笑著跑開了,不一會就端著後勁十足的葡萄酒上來。

酒來了,他人也醒了,並不問其他,動手就倒酒。

“兄台高姓大名?”我也給自己倒滿,問了一句。

“小姓韋,單名一個白字,表字太白。”韋白一飲而盡,“閣下如何稱呼?”

“鄙姓明,明可名,草字子陽。”我一拱手,也是一飲而盡。

“哈哈,酒逢知己千杯少,子陽賢弟當與兄共飲千杯。”韋白豪邁,居然舍了酒盅,直接就著酒壺喝了起來。

“舍命陪君子了。”他該比我年長不少,稱我賢弟也不算占我便宜。

韋白連喝三壺,醉態復萌,以箸擊碗,高聲唱道:“黃鶴一去空無影,白雲蒼狗物已非。雁影已隨風雨去,龍笑亙古空自悲。”

我也來了興致,跟著用筷子打上節拍。

“筆墨伺候!”韋白高聲叫了一句。

小二早就被我們吵醒了,恐怕街坊們也被吵醒不少。不一會,筆墨和上好的湖州宣紙送到了我們桌上。

韋白一把撇開宣紙,高聲吟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筆走龍蛇,酒後狂草,驚天動地。

我看著墻上墨跡未幹,忍不住高聲和道:“古樹參差朝與暮,月宮孤獨廣寒人。金烏漸薄東山黯,皎兔徐升北鬥沉。長夜漫漫應無語,晚風瑟瑟更傷神。料知落花流水去,空看枝頭又一晨。”

韋白回頭看了看我,朗聲笑了兩聲,在自己的詩旁又錄下了我的即興之作。寫完,將筆往地上一扔,笑道:“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

我心頭一跳,酒也醒了不少,不知不覺中流露心聲,被這位剛結識的兄弟看了出來,臉上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