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衣】8

下沉,下沉,一直下沉,我不知道我們跟著聶巧人下沉了多少米,只感覺這片畢方獸棲息的“海”似乎是沒有底的。

溫度沒有絲毫下降,反而越來越高,高到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終於,聶巧人停了下來,而所有人的視線,也在這個時候猛然亮起來。

我們落腳的地方,是一大片黑色的石灘,石灘中間是塊巨大的空洞,一團赤紅的火焰,透著妖異的光,漂浮於空洞之上,乍眼看去,這團火的形狀卻像個側臥而眠的女子。

火光在聶巧人紅色的眸子裏跳動,他凝視著這團怪異的火焰,道:“這是畢方火母。所有的畢方獸,都因火母而生。”

“火母?”敖熾脫口而出,“火還能生孩子?還能生這麽多?”

“火母甚至比神更早出現在這個世界。”聶巧人道,“它是所有畢方獸的母親,只要它一日未熄,畢方獸便會源源不斷地來到世上,永不滅絕。火母沒有意識,不會跟外界交流,它只會本能地對抗所有想熄滅它的人。你也可以把它看作一個工具,這個工具只做一件事,就是制造畢方獸。所以畢方獸本身也並沒有什麽智慧,它們沒有感情,不會說話,終日在這個出不去的地方裏饑餓地遊蕩著。”

“饑餓地遊蕩?”我不解。

“傳言裏畢方獸以火為食,實情卻是它們以一切生靈為食,它們愛吃的不是火,而是在火中掙紮,離死亡只有一步但又還活著的獵物。這是畢方獸們進食的習慣。它們還有變幻的能力,可以在吃掉獵物後將自己變成對方的模樣,如此更有利於接近其他獵物。只要不自己弄傷自己,或者不被知曉自己身份的人弄傷,便不會露出本相。”聶巧人皺起眉頭,“然而自從被困在烏川盡頭之後,畢方獸們已經饑餓了太久太久,可它們天生體魄強健,沒有痛感,也不會餓死,只會在饑餓中等待。待到束縛它們的力量漸漸弱去,魚門國便再也不是魚國了。”

眾人沉默,氣氛壓抑。

“你想起來了?”我看著聶巧人,“你跟那群畢方獸……”

“曾經,我也是它們中的一員。”他平靜道。

白小姐眼神復雜地看著他:“聶大人,你看起來跟他們並不一樣。”

“聶大人?你還管我叫聶大人麽。”他苦笑,“曾經我跟它們一樣,在這片火海裏穿梭,在同類的嘶吼與無盡的饑餓中渾噩度日。可是有一天,有個人走到火海前,在那裏站了好久,我在下頭看著這個人,雖然隔著霧氣看不真切對方的模樣,但我知道只要我稍微跳起來,就能把對方抓下來吃掉。而就在不久前,有個女子進了火海,揮舞著兩把彎刀,殺了上百只畢方獸,但最終她還是輸了,被我的同伴們分吃得一幹二凈。我沒有吃到,所以真的很餓。我想吃掉這個人。”他沉默片刻,又道,“但是,就在我殺心已起之時,一滴水落進了火海,它沒有被這裏的熱度蒸發掉,筆直地掉下來,我正仰著臉,不曾想這滴水竟端端落到了我的眼睛裏。我從未感受過這麽寒涼的東西,心頭頓時悶得慌,好像有一道口子裂開了,又疼,又傷心。

“我終是沒有對那個人下手。之後,那個人再也沒有來過。而我卻在一天天變化著,我有了思維,有了感知悲喜的能力,眼前還時不時幻覺般出現一些奇特的畫面,一個讓我陌生的世界,那裏沒有血樣的火焰,沒有兇狠的嘶吼,有花有草,有山水有房屋,還有各種各樣的人在繁華中穿梭,另外……我也有了對身邊這些同類們的厭惡與恐懼。我想離開這裏,遠遠離開這裏。終於有一天,我浮到離海面最近的地方,海面上有一座橋,我們平日裏只能在橋下的空間裏生活,無法突破到橋面以上的高度,只要靠近那座橋,我們就會被一股力量壓回去,身體還會巨痛。可我知道,只有突破這個限制,走上了那座橋,我才能過上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瘋了一般往上去,不管那股力量有多大,我的身體有多疼,我都要往上爬。最後,從這股力量中我找到了一點縫隙,我拼命往裏鉆,但翅膀卻卡在了外頭,於是我硬是折斷了它們,循著這條看不見的縫隙,爬到了橋面上。

“我站在橋上,身體竟變了顏色,火一般的紅色悉數消褪,我成了一個黑色的怪物,背上的斷翅處也縮成了兩個不起眼的傷口。狂喜的我一開始選擇了往前走,結果發現橋的未端是往下的,又進了海中,我自然是不可能再去的,於是我折返回去,一直走一直走,走過了一片白石河岸,最後跌進一條河裏,待我醒來時,渾身是傷,頭疼如裂,之前的事是分毫都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