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彌彌】7

鱸兒發燒了。額頭燙得像一塊火炭。

大夫來看,說是勞累過度,熱毒攻心。喝了藥也沒有大起色,高燒一直不退。大夫說,得盡快找些冰塊回來冷敷,不然怕有危險。可是,炎夏正盛,村子裏哪來現成的冰塊!

眾人正著急時,他已經火速往寒明洞跑去,找冰塊還不容易,那裏有一整根冰柱呢!

冰柱前,他舉起帶來的斧頭,狠狠砍下去。

虎口震得發麻,可冰柱上連一道劃痕都沒有。

他皺眉,又接連幾斧頭下去,依然如此,冰柱的堅硬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旁人眼裏已是力大無窮的自己,卻對一塊冰無計可施?還是說,這塊冰尋常人是動不了的?想到昏迷的鱸兒,他一咬牙,拿起斧頭果斷朝自己左手的掌心用力一劃,傷口豁開,鮮血湧出。

他盤腿坐到地上,深吸一口氣,靜靜等待。

時間分分秒秒過去,他的身體漸漸有了變化,無數青黑的經脈在皮膚下跳動,兩根尖角自雙肩破出,好好的一雙眼睛只有一片血紅,身量也暴漲兩倍。

他喘著粗氣走到冰柱前,屏住呼吸怒吼一聲,疾風頓生,手起斧落,只聽鏗一聲響,尺把長的冰塊應聲落地。也就在此刻,冰柱發出詭異的哢哢聲,無數裂紋以它那道“傷口”為始,迅速遍布到整根冰柱上。

他正不明所以時,裂紋越來越多,越來越深,更有奇怪的白色強光自裂縫中射出,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不知過去了多久,強光漸漸弱去,他才勉強睜開眼睛,旋即吃了一驚——冰柱上的裂紋消失了,此刻的它就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依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孤獨地立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山洞裏。

但是,地上多了一個東西。六七歲的小兒,肩上生著兩個腦袋,一男一女,赤裸著身子斜躺於地。

冰柱裏怎麽會有人?他走上前,將這雙頭小兒拎起來,晃了晃。

很快,小兒長長吐出一口氣,慢慢張開了眼睛。

見了他,小兒的兩個腦袋都露出欣喜的笑容,男聲女聲同時道:“出來了。真不容易。”

他將小兒扔到地上,問“你……你們是什麽?”

不問還好,一問,兩個腦袋都難受起來,哽咽著說:“我們的父母亦是彌彌村的村民,只因我們出生時一身雙頭,便被村民視為妖孽,爹娘頂住壓力將我們養到七歲,最終還是敵不過村民們的嫌棄與恐懼,他們請來法師,將我們關在這冰柱之中,過去了多少年,我們自己都不知道了。”說著,兩個腦袋哭得更厲害,“我們想家,想爹娘,這裏好冷。”

也許,再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這種孤獨無助的寒冷了吧,畢竟他是在鳥川之中撿回一條命的家夥。現在他生活的地方,人們對於各種與他們不一樣的存在,比如妖怪,比如鬼魂,比如長相奇特的殘疾之人,確實抱著畏懼與嫌棄,甚至厭惡與憎恨,他數次在集市上見過無知孩童追打謾罵模樣醜陋的乞丐,還見過有人將不知從哪裏尋來的四不像的怪物套著鎖鏈,命令它們在火圈之中來回,以此博得觀眾們的打賞,還見過道土將抓來的所謂貓妖當眾剝皮處死,眾人拍手叫好的場面。漸漸地,他終於明白,“你跟我們不一樣”往往是最容易被仇視的原因。

兩個頭的孩子,被當做妖怪有什麽奇怪的,沒有一出生就殺掉,已經是他們走運。

“哥哥,你能帶我們出去嗎?”孩子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想了想,說:“等一等。”

說罷,他走回冰柱面前,整個人貼了上去。很快,白煙自他背上散出,身上那些經脈開始劇烈跳動,沒有任何詞匯可以形容的巨痛瞬間布滿了他身體的每一部分。他緊咬住牙關,不知在壓抑著什麽,當目光落到冰柱下的鐵鏈上時,他突然大吼:“快拿鐵鏈把我綁起來!”

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慌忙跑過去,照他的吩咐,吃力地拖起那條算不出長度的鐵鏈,一圈一圈勉強繞到他身上。

“哥哥,你這是怎麽了?”做完這一切,孩子惶恐地看著他。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痛苦地扭動著身子,身體裏散出的白煙越來越多。

不知過去多久,白煙散去,鐵鏈松掉,臉色蒼白的聶巧人跌落在地,手掌上的傷口已然無跡可尋。

“哥哥,你怎麽了?”孩子跑過去攙扶他。

“沒事了……”他喘著粗氣站起來,“剛剛你們看到的,不能跟任何人說。”

孩子用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