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彌彌】4

他分不清東西南北,只隨意給自己設定了一個方向,筆直向前,遇山翻山,遇河涉水,中途絕對不因為任何原因改變方向。

最初陪伴他的,只有天上的日月,林間的鳥獸,荒蕪的狂野,但慢慢地,路途中有人了。砍柴的樵夫,河邊浣衣的婦人,起初只是三兩個,漸漸就多了,涼棚下吃飯喝茶大聲聊天的,路旁設攤做買賣的,騎著馬揚鞭飛馳的,各種各樣的人物塞滿了他的視線。

景色也不同了,連綿的房舍與田地取代了深山老林,孩童追逐嬉戲的聲音蓋過了飛過的雀鳥的鳴叫,常常還有些貓狗跳出來,為了各自的食物大打出手。

他試著喝過路邊小販賣的涼茶,還在河邊看過幾個老頭子釣魚,看了一個時辰之後終是默默走了,他無法理解將無限期的等待視為樂趣的人。路過一座村落前的樹下時,幾個十來歲的鄉野少女為掛在樹梢上的風箏發愁,她們看著他,羞紅了臉卻又什麽都不敢說。不就是一只風箏麽,何至於將她們為難成這樣。他躍起,輕松落到樹枝上,取了風箏送回她們面前,誰知幾個丫頭互看一眼,誰也不敢接,紅著臉跑開了,剩他一人拿著風箏,不明所以地站在樹下。

這裏的人,相處起來有些難呢。他把風箏放到樹下,繼續他的行程。

他越往前走,越不知道要去哪裏,沒有目的地的感覺微微勾起了他的厭煩。氣候也隨著旅程的延長而變化,從春風拂面到驕陽似火。

一直走到那個晚霞燦爛的傍晚,他停在塊石碑前,望著刻在上頭的三個字,笨拙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聲:“彌……彌……村。”

“站住!不許跑!不許跑!”

一個飛奔出來的身影打斷了他的思緒,十七八歲的姑娘,在田間小路上跑得飛快,身上的水藍色裙子像一朵從天上掉下來的雲,換了個地方飄蕩。她的前頭,風風火火跑著一只大白鵝,怪叫著踩出各種遷回的路線,無論如何都不想被她追上。

原來這裏的人,把時間都花在釣魚放風箏以及追趕禽類上面了……難怪他們的身材那麽瘦弱矮小,力氣也讓人恥笑。

不過,他原來又幹了些什麽呢?雖然沒有了確切的記憶,但定不是這些事。

自信的大白鵝在一系列旋轉跳躍中落到了他的手裏,抓一只鵝罷了,不就是伸個手的事。

姑娘氣喘籲地沖到他面前,指著被他抓住翅膀的鵝:“你跑……有本事你跑上天去!”

“它在地上跑你都抓不著,上天你就更抓不著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

姑娘噗嗤笑:“你家的鵝能飛上天呀?”

“我沒有養過鵝,不太清楚。”他認真道。

大概被他的認真嚇到了,姑娘站直了身子,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好奇道:“你不是咱村裏的人,是路過,還是訪友?”

“我……”他被問住了,想了想,說,“我走了太久,有點煩,不想走了。”

姑娘又笑:“你從哪裏來?”

“我從……”他又被問住了,他哪裏記得,跟她說自己是從烏川裏漂來的?好像又不妥。左思右想,他又低頭看了看此刻自己身上穿的衣裳,說:“我從一座山上的荒宅裏來,我叫聶巧人。”

姑娘又將他打量一番:“你拿著劍,莫非是住在山裏的獵戶?要麽就是隱居山林的劍客?可看你一表斯文的樣子又不像。你怎麽會住在山上的荒宅?”

“我爹娘被仇人殺了,他們還想殺我,我跑了。”他回憶著在荒宅裏聽來的故事,努力將它置換到自己身上,“我爹是個鏢師。”

姑娘一驚:“有這樣的事?後來呢?你有沒有報官?兇手歸案了沒有?”

他看著她臉,有些奇怪她為何會露出這麽急迫但又真誠的表情,他只是個陌生人而已,他們剛剛才遇見,交集僅僅是他幫她抓住了一只鵝。

他直言道:“我連他們是誰,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如果他們以後找到了我,我會好好處理這件事。”

“這麽說你沒有報官了。”姑娘皺起眉頭,“人命關天,要不我帶你去官府?”

“官府?”他不解,“那是什麽地方?”

“可以給你討回公道,懲治兇手的地方。”姑娘見他好像不是裝傻,又問,“你不知道官府?”

他搖頭。

“那你們一定住在很遠的地方,並且你爹從來不告訴你有官府的存在。”她猜測著,“我也知道有人天生就對官府有排斥,希望自己一輩子都不要跟那裏有牽連。可能他們大多數是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