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怪人】1

蟬聲起伏,盛夏如火,我最不喜的季節還是準點到來了。

我把自己越發嗜睡的原因歸咎於夏季的到來,但敖熾十分不贊同,他說夏天讓人困倦是真,但沒見過誰一邊懨懨欲睡邊又那麽能吃,吃了睡睡了吃,這是冬眠才對,但你一棵樹有什麽資格冬眠,你好意思嗎?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把他打到冬眠了。

了結了安家那件事之後,我遵照約定把厲天師的“心路歷程”完好無損地送還給了木道長。

誰都年輕過,誰都愛過,恨過,遺憾過,沒有什麽丟人的。

我歷來跟道上們針鋒相對,永遠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但厲天師是個例外,雖然我們已經沒有相見的機會。

至於木道長,至今我都還記得他漲紅著一張老臉,在從天仙觀裏頭送我出門的短短距離裏復讀機附體,反復叮囑了一萬次要我千萬不要把這段埋藏多年的“風流韻事”說出去。

作為報酬,他會在天仙觀裏給我們家四口免費點平安燈,最大最亮的那種。

我還以為他要把他搜刮的民脂民膏分我一半呢,這摳門的老東西!!!

饒是如此,我還是把棗花順手摸來的金鏈子交給了他,要他代為歸還給胡大遠的老婆。

失物不能當報酬,我有點心疼,忙前忙後,又是樁沒賺錢的生意。

總之,此事之後我倒是過了一段安穩日子,不停的生意一直挺輕松的,沒有大主顧上門,盡是些瑣碎不賺錢的小生意。

連漿糊跟未知都能幫不停工作了。

他們幫那個沒牙的老太太找到了她遺失的繡花針,老太太說這是寶貝,她家老頭子留給她的紀念品,也只有兩個小家夥有恁好的眼神,硬是從她枕頭邊兒上把這枚針尋回來了,得到的報酬是一大包老太太自己做的桂花糖。

唉,小鬼們還覺得是自己賺到了,拿著桂花糖請不停裏每個人吃,連阿燈跟信龍都有份。

而我還必須表揚他們幹得好,不忍心跟他們說他們付出的精力跟回報從生意角度來說實在不成正比,如果不停每筆生意都這樣,我們一家老小早晚上街討飯……

但是,一塊心病,隨著大暑之日的臨近,越發纏得我坐臥不寧。

對,就是那個沒事找事的“三府會考”。

我現在既擔心沒人來敲門,又擔心有人來敲門,沒人敲門就代表沒生意,有人來敲門吧,我又擔心是天衣侯或者聶巧人又來送什麽跟這場考試有關的消息。

敖熾不但不幫我紓解心情,還成天統計我又多吃了多少東西,不但統計還要吐槽,說人家有心事都是吃不下,我倒好,化焦慮為食量,再這麽下去,他要養不起我了。

你們聽這算什麽屁話,說得就像他養過我似的,成天盤算著拿我金子的人才最可恥好吧。

總之,這個夏天我十分不舒坦,可能真的患上了夏季焦慮綜合症什麽的。

今天天氣多雲,暑氣沒有那麽濃重,敖熾硬是把我從午覺中拖起來,說我好幾天不出門就知道睡覺吃飯,腰都粗了一圈,今天必須出門走走,最要緊的是陪他去買西瓜。

胖三斤自己種的西瓜老早就被摘光了,敖熾加上兩個小家夥,絕對是不停的吃瓜大戶。對他們來說,夏天有了西瓜就等於有了全世界。

這個時候,瓜攤上的瓜已然沒剩下幾個,敖熾火急火燎地搶了兩個,心滿意足地抱在懷裏,好像那才是他的老婆孩子。

雖然沒有太陽,但空氣仍舊像個濕熱的罩子,把每個人困在或多或少的煩躁裏。

幸好我的旗袍冬暖夏涼自帶空調模式,把敖熾羨慕得要死,那天還在罵烏衣小氣,給我做衣裳不給他做衣裳。

我說那麽好的料子做成花襯衫也實在太浪費了,你也就只適合在某寶上買點打折還包郵的貨色,當時就把敖熾氣得連西瓜都吃不下了。

午後的街頭一如往昔,店鋪攤档熱鬧非凡,來往車馬川流不息,我忽然問敖熾:“你覺不覺得街上跟平日裏有些不一樣?”

敖熾左右看看,說:“有啥不一樣,人還是那麽多,西瓜還是賣得那麽快。”

人還是那麽多……我前後環顧,道:“你不覺得人好像比往日更多了嗎?”

話音未落,一輛馬車轟轟而過,前頭還有兩人騎了高頭大馬引路,再看那馬車,木料紮實,錦緞覆面,一襲素紗遮住窗口,所過之處還帶起一陣陣淡淡香風,也不知裏頭坐的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小姐公子。

不過領頭兩人看起來就不那麽有美感了,膀大腰圓,黑臉虬髯,都跟李逵投胎似的透著股草莽的狠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