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太歲】楔子

冬,大雪日,棗樹下,寒風旋卷,枯枝如灰。

她在樹下埋東西,凍到通紅發紫的十指,緩慢而機械地將覆著冰雪的土攏起,壓實。

這是一片荒地,四下無人,只得這一棵棗樹,說不出的孤單冷清沉甸甸地掛在枝頭。

她靠著樹幹坐下,身上的衣裳太單薄,薄到隨時都會消失在這個冬天似的,兩塊並不正常的紅暈掛在曾經清秀明媚的臉上,一道長長的疤,從右臉頰一直延伸到下頜。

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

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她輕輕地唱,那是尋常市井裏聽不到的調子,精致,悲傷,每個音符都綿長柔軟,仿佛能從裏頭拉出剪不斷的絲。

她一開口,北風也緩了些。

翌曰,路過的樵夫發現了她,然後,果斷報了官。

那一年,官府裏堆積如山的文案裏多了這樣潦草的一條——

“東坊南郊無名地,一女倚樹而僵,雙臂微伸,無傷無毒,系天寒致命,無疑。亡者生年不詳,估為二十一二,身份難定,遺體無人認領,由官府代為安葬。結案。”

數百年後,又逢落雪之日。

寫著“安宅”二字的燈籠在精致的屋檐下隨風搖動,裹成一個球的小廝拿著掃把,打著呵欠拉開大門,旋即變了臉色大喊起來:“哎喲喂可了不得啦!門口有個死人!!!”

他還沒死,起碼還有半口氣,至少還能聽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冰涼的磚石墊在臉下,他竟然一點也不覺難受,肚子裏是空的,五臟六腑都是空的,整個人都是空的,難受與好受都不再屬於這個身體。

他是怎麽走到這戶人家前的,他也說不清了,就是覺得這戶人家比別處都亮,他就跟飛蛾一樣,循著亮光,踉踉蹌蹌地來了。

又一陣急促散亂的腳步聲後,有人來試他的鼻息,旋即便是斥責:“小兔崽子胡喊個什麽!這哪裏是死人了,分明還有氣!快將他擡進去再說!”

這是他在徹底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混亂的光線與嗡嗡的人聲在身邊交織,靈魂仿佛也脫離了去,朝前方那團若有若無的光飛過去……